魔山禁锢

用半个月的时间看完《魔山》。合上书后，感觉灵魂仍然被困在山上，仿佛处于半梦半醒、昏昏沉沉的状态。灵魂发生了低烧，病毒通过文字传达到血液中。时间和空间的虚妄麻痹了我们的身体，吞噬了生死的界限。我们的身体同时存在于平原和魔山之中。

《魔山》可能可以称为一部哲理小说。书中并没有太多曲折的情节，而是通过德国哲学色彩的沉思来填充静止的魔山场景。塞特姆布里尼与纳夫塔的无休止辩论使身体消失了，变得透明，只剩下思想和时间的洪流在涌动。在这里，世界仿佛被魔法笼罩，变成了一个水晶宫殿，遮掩了原本肮脏污秽的一切，在死亡的梦幻中定格。

魔山是一座迷人的山，现代文明揭下摩耶的面纱，带给世界前所未有的洗礼。它归复于远古的魅力，创造了二十一世纪的新神话。一旦登上山，融入疗养院的生活，就会被低烧和疾病所困扰，无法恢复。（无论出于被动还是自愿）无法回到平原。山上的病人们像走入泥沼一样渐渐沉沦，平静地等待死亡。

塞特姆布里尼给汉斯的一句劝告点醒了我。汉斯被魔女喀尔刻迷住，留在岛上，所有来到魔山的人都无法返回，都慢慢沉溺于发烧和昏睡的疾病中，无知无觉地走向死亡。德国文学中有两种魔幻的场域，一种是想要进入但被永远排斥的空中城堡，另一种是进入后无法逃离的魔山和围城。这座活物般会吞噬人的庞大而静谧的建筑，像蛛网一样缠住一切。这种风格或许与德国中世纪的神秘学传统有关。有人认为山上的病人象征着20世纪人无聊、颓废和病态的精神状态，这确有道理。但我认为他们更接近一种"着魔"的、不寻常的集体状态。他们与平原上的美好未来、欲望、金钱和名誉完全隔绝，抛弃了日历和钟表，他们的身体虚弱而被疾病缠绕，躺在那里陷入无维度的时间中，抛弃了肉体，转向心灵的沉思，产生出各种疯子式或天才式的奇想。

身体、爱情、死亡，这三者原本是一回事。身体意味着疾病和欲望，而疾病则是身体派生出来的。爱情和死亡都带有肉体的性质，因此它们产生了巨大的魅力和恐惧。但是从另一方面看，死亡又变得崇高、庄严和神圣。与尘世生活只知享乐、财富和填饱肚皮相比，死亡是更高尚的东西。因为死亡无比强大、包罗万象。听起来它是一种可耻、令人厌恶的东西。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死亡是某种高尚远超尘世的东西，是某种庄严的东西。因为死亡是神圣的，对我们有着巨大而深刻的影响，我们在它面前应表示敬意。身体和肉体之爱同样有着无耻和令人难堪的性质，所以我们对肉体的表面会感到羞愧。然而，身体仍然是有机生命的杰作和奇迹，是形式和美感的神圣创造。因此，对肉体和人体的爱同样具有极大的人道主义意义，比这个世界上现有的教育更有教育感染力。

天才就是疾病，而不是其他任何东西。在所有时代，健康人都是靠病人的成果生活下去的。有一些人自愿生病和发疯，以获取知识，这些通过疯狂获取的知识在最初的英勇牺牲后变得健康，不再以疾病和疯狂为基础。这是真正伟大的奉献，就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

在汉斯的幻觉中，出现了令人印象深刻的畸形怪物。它像宇宙中诞生的原始哺乳类生物一样，由女人的器官拼接而成，赤裸、温热、鲜活、丑陋。这让我想起了《希望》艺术展中的类人生物。

汉斯也是一个奇妙的角色。作者在开头就给我们铺垫了关于他家庭背景等信息的描述，整个故事围绕他展开。但我们仍然看不透他内心的想法。面对两位老师的激烈辩论，他几乎没有表露出任何态度和偏向，只是耐心地倾听，渴望汲取知识。他爱上了舒舍夫人，但却能够心无芥蒂地与竞争对手荷兰人成为知己。这是魔山的影响吗？还是他原本就是这样，命运将合适的人引向魔山？

小说的结尾，当我们以为汉斯等人会像约翰一样走向毁灭和死亡时，战火却打破了宁静，惊醒了这些沉睡者，破除了魔山的魔法，并让他们回归平原。

我们在哪里？发生了什么？梦境将我们带到何处？黄昏、暴雨、泥泞、晦暗的天空，燃烧着残霞，雷声咆哮着，湿气弥漫，尖啸声撕裂耳膜，地狱恶犬咆哮，其中夹杂着崩裂声、喷溅声、撞击声、熊熊燃烧声，乒乒乓乓、轰轰隆隆、鬼哭狼嚎，鼓点的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急……那边有座森林，林子里来回奔跑着一群灰白的人影。那边是起伏的丘陵，丘陵背后燃起了大火，火焰熊熊燃烧。周围是波浪般起伏的田野，已经被战火炸得满目疮痍。公路上撒满了折断的树枝，就像森林里一样。一条小路与公路相接，沟沟坑坑，通向丘陵，在冷雨中树木显得光秃秃的，枝杈嶙峋……

我们的主人公也参加了一战，他消失在混乱喧嚣的战场中，在阴冷的雨中，在模糊的黑暗中。他从我们的视线消失了，走出了书页之外。再见，汉斯·卡斯托普，你这天真忠诚的问题儿童！你的故事到此结束。我们已经讲完了它。它既不新鲜有趣，也不枯燥乏味。故事自我封闭。我们讲它是因为它自身的存在，而不是为了你，因为你太单纯。但是，在叙述过程中，我们对你抱有教育的意图，这使我们不由自主地揉一揉眼角。再见了，保重！你的前景不妙，卷入了群魔乱舞的罪孽，将要过许多个罪恶的年头，我们不太期望你能安然无恙。老实说，我们对这个问题漠不关心，听天由命吧。肉体和精神的冒险将使你变得不那么单纯。即使你的身体吃不消，精神上也能挺过去。在死亡和肉体腐朽之中，也许会有时刻萌生对爱的梦想，以你充满预感和思考的方式。从死亡的世界和狂热的夜晚中，也许会诞生爱。

这是一本有魔力的书，很庆幸我在二十岁的时候读到它。也许未来会再次阅读，也许不会，以后再说吧。

2023年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