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才是外婆最宠爱的小孩?”
都半大不小了,一群中年人在深夜就着这个话题激辩。原本昏昏欲睡的眼蓦然睁开,每个人都信心满满地自认:外婆最宠爱的小孩,那必然是我呀。
一时间七嘴八舌,讲的都是小事情。
“外婆偷偷给我塞饼干”“外婆偷偷给我塞白水蛋”“每次远门回家,外婆都总给我做爱吃的菜”……
但大家一通气就发现,外婆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所谓的“独宠”原来是“雨露均沾”。
家里孩子多,每天都吵吵闹闹的。这个挑嘴,这个贪吃,养育小孩不得不讲策略。
每次,外婆都笑眯眯地说着“只给你一人”,然后哄骗着小孩吃下寡淡的白水鸡蛋、苦口的凉茶,再塞点饼干蜜饯甜甜嘴。
回忆童年,总是想到外婆的厨房。
记忆里的灶台很高,是有两个眼、要烧柴的土灶。
两口大锅,双线作战。
这边刷刷切丝,背后油滚,她挥舞着锅铲开始下料,“呲啦”一声脆响,煸蒜的烈香弥漫整个房间。等菜翻炒均匀,她回来继续切丝,气定神闲。
喜欢跟在外婆身边,充当她的小尾巴,捧着小碗像是一只小狗。
每道菜起锅前,外婆都会让我尝一尝,咸淡是否合宜。
我总说,量太少了,没尝出来味道。
外婆也不揭发我的小心思,仍给我夹菜,但最多只再夹两筷子,再多是不可能了。菜不够分量,摆桌就不好看。而且,现在吃多了等会儿容易吃不下饭。
我们家是大家,巅峰时刻五代同堂。平日里吃饭都要摆上两张大圆桌,逢年过节更是夸张,来的人若齐全,能堂里堂外摆开四大桌。
温州人,多经商。孩子照顾不上,就都寄在外婆这里照养。
人多嘴杂,但外婆总能把每一个人都照顾得很好。包子、面条、炒饭……每天的早餐华丽地好像酒店自助。
我最喜欢吃外婆做的拌面。
面是水面,小指头粗的水面泡在一个大水桶里,和养小鱼一样。
刚放进去时,面条笔直如白杨。过四个小时再看,已经脚软软地站不稳。隔天去看,面条已经卧在水底像一抹安睡的鱼。
滚水下锅,等面浮起来,拌料即食。好吃的秘诀在于用了猪油,还在于兄弟姊妹间的抢食。
比谁吃得快,吃得多,吃得干净。
好奇怪啊,每天都吃饱饱地出门,回来第一件事还是喊饿。
外婆记账,说我们一个月就吃了百斤的米和面。
已经好久没有吃外婆的菜了,她年事已高,曾经的厨房一把手已退位让贤,现在是舅妈负责料理厨房的一切。外婆,只偶尔站在指点一下。
我恍然发现,曾经在灶台边挥着锅铲喂饱一家人的外婆,现在看来也没有比灶台高太多。
越接近黎明时分,越是寒气逼人。
幸而我们人多,聚在一起热络的聊天,嗑瓜子,喝浓茶。棚内气氛足以抵御初春夜露的凉气。
我们的身后,是巨大的花圈和明晃晃的“奠”字。
工作后的每一次回家不是大喜就是大悲,不是团圆就是奔丧。因为外公的去世,我们才得以在国庆、春节之外的日子里团聚。
人生何其荒谬啊。
鸡叫一声,天亮了,睡了一晚的姨妈和舅舅们来替我们小辈的班。每个人都眼圈红红,但过度的疲劳让我们已不会再流眼泪,已然麻木。
于是,一些禁忌的话题也不再是禁忌。
我问妈妈:“外婆也会死吗?”
妈妈回我:“人都是会死的。她会,我也会。”
我说:“可是我不能接受。”
妈妈皱眉:“年纪大了却怕死,这样会给人笑话的。”
她说:“你要学会接受。”
相关推荐
© 2023-2025 百科书库. All Rights Reserved.
发表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