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螺之壳马华文学合集持续更新中。
一个阴沉却安静的雨季下午,我读完了《雨》。原书封面的墨绿色在墨水屏上只是深深浅浅的灰色,看不到马来的雨林,却与头顶的天色呼应。我在椅子上坐了很久,关节处出汗又干,黏黏地腻在一起。电扇虽然尽力,但无法透露风的心思。偶尔有一丝凉意从窗缝溜进来,电扇总是不识趣地将头歪向另一边。我遗憾今天没有下雨,仿佛有雨声陪伴着。我触碰到的不再是桌子,而是那飘到树顶的独木舟。我身边的东西也不再是阅读器和键盘,而是匆忙收集回来的橡胶液。吱吱作响的当然不是风扇,可能是老虎。
作者说马来华人文学其实是“没有”的孩子,是历史的孤儿。他的先辈们从“北方的南方”来到这里,他从马来半岛去往台湾,生活了30年后,他的笔又回到胶林。胶林里的人们不需要所谓的文学,他们只需要故事。故事在一遍又一遍的讲述中变得离奇,在一代一代的回忆中变得模糊。那个老人是爷爷吗?那个土堆里的人是怎么消失的?那正在啼哭的婴儿是来还谁的债?又是顶替了谁的位置?胶林里的人记不住名字,最好的情况是,名字会变成祠堂里的一个符号,挤挤挨挨,落满灰尘。它们不如化成厉鬼,在没有月亮的夜路上,在疾行的车玻璃上留下擦不去的划痕。
我擅自认为马来西亚和泰国都有一样的雨。在东南亚,特别是在泰国曼谷之外的南洋,我们共享着永不止息的浓绿和雨水。雨水困住我们,也带走我们。在雨水之外,我们这些从北边来到这片土地的人,每个人都有一个家,有的人会留下来。你很难用现代的逻辑和道德去评判这样的“离”和“弃”。就像那天和S坐在天台顶,她说她的爸爸在来泰国之前在潮州有过一个家庭,“葬礼的时候我见过他的儿子”。她没有说见到了哥哥,只说“他后来去了香港生活”。却是另一个世界里的全部。S很遗憾她们兄妹没有学会潮州话,但这也是她父亲对子女们的决定。在胶林里,消失的人也许是和马来人一起离开,也许永远沉在水底;孩子可能被老虎叼走,可能死在日军枪下。这两种结局放在一起,说不出哪个更令人遗憾。但那只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可能。就像热带植物的叶子,长得好好的会自己枯萎,过几天又长出新的叶子,仿佛向来如此。或者用一个更南洋的例子,就像橡胶树割开又长好的枝干。被雨水冲刷过的橡胶液收集回来也是徒劳,就像那些在河边反复絮叨又被带走的往事。
我总觉得曼谷的雨夜格外黑暗,也许是因为那些紧锁的铁门再也没有光亮透出来,游来的鱼终究会溯水离去。或许是因为这黑暗的夜晚是一个邀请函,水汽朦胧了灯光,云朵遮盖了月亮,雨声帮助一切脚步声掩盖。坐在屋子里的人会想象着穿行在这样的夜晚的“人”,直到门被敲响的那一刻。没有哪片土地会不被雨水打湿,所以当我们踏入雨幕之中时,我们既在向前走,也在返乡。
人们在雨中消失,又出现在雨中。
不,雨在雨中消失,又出现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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