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人的日记各有特色。曾纪泽是每日必记,事无巨细,各占一笔:起床,吃饭,读书,静坐,交游,谈话,睡觉。出使前每天会见许多人,他去访别人,别人来访他,他父亲不让他做官,世家贵族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操劳负担。有意思的是几乎所有谈话内容,只记“一谈”,“久谈”,“谈极久”,却不提具体谈了什么。一次显著的例外,是觐见太后和皇上,对答都一一记录,估计是一旁的书记太监写的稿,他抄的。其他的时候,日记读来有些好笑。
某日,辰初起,在XX久坐。批字典。XX来,一谈。饭后,写一函寄XXX,极长。拜XX,一谈。拜XXX,坐极久。傍夕,XXX来,一谈。阅XXX,良久。
这样子。
出使后多了一些内容,礼仪,宴会,电报,看病,陪坐(翻译),呕吐,带娃。难得读到他对人有什么看法(严复是个例外;另外凤夔九取了洋妇,因是婢女,他表示不见)。身体似乎很不好,胃经常不舒服,呕吐了才行。儿子身体也不好,常常请医生来,曾纪泽几乎天天照看(抚视)好久。妻子生了小儿子后,也经常需要看病。小孩子晚上哭,曾纪泽半夜(丑正)或者凌晨(寅正)起来拿牛乳膏调水喂孩子,有时一晚上起来三次,一连几个晚上都睡不好,不知道白天怎么搞外交。后来也频繁当奶爸,妻子不舒服,他就抱孩子睡。抚视极久。抚抱极久。
日记时常提到女儿广璇在夫家受虐待,后来又生病,曾纪泽夫妇非常心焦。我本以为他也无可奈何。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哪怕是高官贵族,国家栋梁,你能有什么办法。没想到人家到底硬是把女儿(加女婿)弄出来了,估计也是因为亲家死了才有了这个机会。自己给女儿布置的房间。女儿有痉挛之症,需要特别照顾,所以接了来以后,每天的日记都是女儿女儿女儿,在女儿室一坐,久坐,坐极久,久谈,陪医生诊女儿,诊儿子,诊内人,诊自己。
身体好的时候,教二女儿学英文数字,看孩子嬉戏,听女儿们弹洋琴,唱歌,交友,带女眷逛首饰店,常常有人来访他太太和女儿,他几乎每次都当翻译。太太生日下属也来贺,不知道是不是他暗中逼迫的。其他的时候就做做外交工作,一离开老婆孩子就要给他们中一两个写信,写什么不知道,给女儿就常写英文的。往返英法很辛苦,俄国的事完了以后,补了缺,升了几次官,后来干脆弄了套海滨别墅,跟家人海滩散步,海水浴,疗养。晚清最有建树的外交官,谈判席上折冲樽俎,社交场合也经天纬地,日记看来更像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和父亲,居家好男人。琴瑟和好,父慈子孝,琴(洋琴,瑟,琵琶;写乐章,甚至国歌)棋(围棋,弹棋,“筹猎之戏“)书(读书看报,写零字,改大儿女诗,写对联、挽联、挽词)画(画扇)。明代归有光家连母亲也只是“儿寒乎欲食乎”,到了曾纪泽恨不得天天抱孩子。关键是这些事情都记到日记里。郭嵩焘也带小妾出来,也生了孩子,大概也是抱过的,但是人家不记。洪钧家的那口子管不住,让张德彝记下了不少,洪钧自己不说。曾纪泽说,说个没完。这不,说了一千多页,读得我好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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