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比较少读现当代中国作家的小说,机缘巧合得到这本,轻轻薄薄的,比欧洲的那种口袋书大不了多少,纵然排版比较紧凑也没有多少页,3个午休的时间就看完了。
合本一共7个小故事最长的几十页,最短的十几页,讲农村、城镇、土地、手艺,也讲男人、女人、亲情、往事。故事的格局都不大,没悬念也没巧思,语言也不华丽,不会读起来就扎进去放不下。但一个故事读完总会想叹那么一口气,看看天,想想人。
开始上小学之后我就一直在城市居住,对农村的印象非常浅。印象里东北农村的关键字是“脏乎乎”、“冷冰冰”、“大嗓门的亲戚”和“土掉渣的方言”。后来听我妈讲起她从城市嫁给农村来的我爸,第一次跟他回农村老家的时候,白白净净的我妈坐着牛车,一头扎进农村的灰尘里。沿路黑着脸的农民瞪着眼睛张着嘴看着,从来没见过这么白,这么白的姑娘。
再后来我听说了一些农村亲戚的事,大多在我看来都笨拙糊涂。谁家的女儿不上学为了给儿子省学费,谁家的媳妇没给自己男人洗内衣被村里人念叨,谁家老子认为平日不怎么主动往来的小辈不孝,诸如此类。我觉得农村跟我毫无关系,如果有,那也只能是对立。
读这本书的时候,我仍然能感受到那种来源于农村的不适感。它来自于《父亲的雪》里生而不养的母亲,《尕师兄》的父母做主嫁女儿,《蔫蛋马五》里逃出来的小媳妇要留在恩人家里只能嫁给她儿子。我带着批判的目光看过一个一个角色,觉得字里行间都是隐隐的无知。
然而读到后半段我突然觉得,或许这无知的源头是我自己。《父亲的雪》里几个孩子挤作一团抢稀溜溜的汤水,《蝴蝶瓦片》里因久旱而干瘪下去的人和庄稼,《尕师兄》里偷偷纳鞋底的姑姑带着孩子回家,农村的苦哈哈和坦荡荡都在那摆着,自有一套逻辑。那是朴实的、简陋的、原始的逻辑,种地吃饭婚丧嫁娶,男主外女主内,粗放明了,媒体上充斥的那些“大词儿”放在这个语境里就格外多余和滑稽。
所以也有点感谢这本书,能让我从思维惯性上去观察和反省自己,是不是带着倨傲和拒绝去阅读陌生的内容。
说回书本身,我最喜欢的反倒是篇幅最短小的最后一篇《一抹晚霞》。大概作为一个奔四的中年人,对衰老这件事还是有些能感同身受的慧根的。舍巴尔奶奶某天突然抬不到原有高度的胳膊、眼前出现的灰蒙蒙的雾纱,被唤作“老物儿”的老伴儿的胳膊骨上早就松松垂着的肉皮,让我轻易地共情了自己也共情了父母。
一个人吃肯德基吃80块钱、硬座火车坐几十个小时去爬山的日子过去了,某个三字头岁数的早上起来脖子莫名其妙的疼,晚上不再沾枕头就睡,一天三顿饭竟然有点撑两顿最好,早衰的都市青中年看着《一抹晚霞》里的衰老描写简直就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似的。
而当舍巴尔奶奶随着车送别儿子,车轮在碾麦场里向后扭几下,一股白烟追随着车尾,她的目光追着追着终于被抛下了,我想起工作后每次过年回家,越来越老的父母总是执意要送我去回程的机场。哪怕我行李很少,哪怕我比起他们身强力壮“见多识广”,哪怕交通这么便利我也只是回去一个飞机几小时就可达的城市,他们也一定会坚持送我到安检口,用目光追随我到最后一刻。那目光沉甸甸的,通过安检回身跟他们打招呼告别的刹那总是莫名其妙地戏剧性地让我有点想哭。从前我只当是一年未见的思念,看完《一抹晚霞》我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是思念叠加上惶恐:父母老了,身体渐渐不中用,眼渐渐花了,不知还能再看见我几次。
舍巴尔奶奶的目光追着儿子的车,我的爸妈的目光追着我在安检口的背包,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会像舍巴尔奶奶一样,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耳聪目明的时候,就像我现在开始不由自主地怀念80块钱的肯德基和几十小时硬座火车的日子一样。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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