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傅雷这个人,还是高中时偶然看的一篇回忆傅雷其人的文章。文旁附了一张旧照,当时十分惊叹傅雷夫人的美丽,对傅雷倒没什么更多的印象了,无非是个带着眼镜的瘦弱书生罢了。印象最深的是文中提到傅雷教子极其严苛,心里很不以为然。大学时看了傅雷的著作《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很折服傅雷的才气。民国时代留洋海外的旧知识分子,毕竟是有却几把刷子的。最近看完了《傅雷家书》,字里行间看不出一点严苛,只感受到一颗父亲的拳拳爱子心,如傅雷自己所说“可怜过了四十五岁,父性才真正觉醒”。中国父母往往爱子之心浓,却不善表达,可能和中国人含蓄内敛的个性有关。不过,诉诸书信,落于笔端,不似面对面,少了那份不好意思,情感自然而然倾泻而出。正如汪曾祺曾说“多年父子成兄弟”,傅雷对待儿子也是亦父亦友。傅雷在书信中和平常父母一样,关心儿子的身心健康、经济状况、婚姻恋爱、为人处世。怕儿子嫌烦,再三叮嘱儿子多写信。不同于平常父母的是,傅雷毕竟有极高的艺术修养,在书信中,和儿子畅谈文学、音乐、绘画。也会在和书信中和儿子吐吐槽,耿直到有点可爱啊。摘抄一些文字:(1)拳拳爱子心“别怕我责备!也别怕引起我心烦,爸爸不为儿子烦心,为谁烦心?爸爸不帮助孩子,谁帮助孩子?儿子苦闷不向爸爸求救,向谁求救?”“除了你,没有人再和我交换音乐方面的意见。而我虽一天天的衰老,还是想多吹吹外面的风。你小时候我们指导你,到了今日,你也不能坐视爸爸在艺术的某一部中落后!”“磨难人最厉害的莫如unknown和uncertain!对别人同情之前,对父母先同情一下吧!“最磨折人的不是脑力劳动,也不是体力劳动(那种疲乏很容易消除,休息一下就能恢复精力),而是操心(worry)!”“我们做父母的人,为了儿女,不怕艰难,不辞劳苦,只要为你们好,能够有助于你们的,我们总尽量的给。希望你也能多告诉我们,你的忧,你的乐,就是我们的,让我们永远联结在一起。我们虽然年纪会老,可是不甘落后,永远也想追随在你们后面。”“孩子,我真恨不得天天在你旁边,做个监护的好天使,随时勉励你,安慰你,劝告你,帮你铺平将来的路,准备将来的学业和人格……”“说不说由我,听不听由你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朋友之间尚且如此,何况父母子女!有什么忌讳呢?你说是不是?我不过表示我的看法,决定仍在你们。”“孩子,光是瞧不起金钱不解决问题;相反,正因为瞧不起金钱而不加控制,不会处理,临了竟会吃金钱的亏,做物质的奴役。”(2)殷殷叮嘱“人生的关是过不完的,等到过得差不多的时候,又要离开世界了。”“人一辈子都在高潮——低潮中浮沉,唯有庸碌的人,生活才如死水一般;或者要有极高的修养,方能廓然无累,真正的解脱。只要高潮不过分使你紧张,低潮不过分使你颓废,就好了。太阳太强烈,会把五谷会把五谷晒焦;雨水太猛,也会淹死庄稼。”“孩子,可怕的敌人不一定是面目狰狞的,和颜悦色、一腔热爱的友情,有时也会耽误你许许多多宝贵的光阴。孩子,你在这方面极需要拿出勇气来!”“人的心理是:难得收到的礼,是看重的,常常得到的不但不看重,反而认为是应享的权利,临了非但不感激,倒容易生怨望。”“一个人妨碍别人,不一定是因为本性坏,往往是因为头脑不清,不知利害轻重。所以你在这些方面没有认清一个人的时候,切忌随口吐露心腹。”“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文明的时候会那么文明,谈玄说理会那么隽永,野蛮的时候又同野兽毫无分别,甚至更残酷。奇怪的是这两个极端就表现在同一批人同一时代的人身上。”“年轻人对成年人的看法往往不大公平,故凡以过去的事力论证的批评最好先打个问号,采取保留态度,勿急于下断语。”“沉默如何就等于同意或了解呢?不同意或不领会,岂非也可用沉默来表现吗?”“自己没有理想,如何会想到茫茫人海中竞有具备理想的人呢?”(3)可爱的吐槽“各行各业的文化人和知识分子,一朝没有出路,自己一门毫无成就,无法立足时,都可以转业为批评家;于是批评界很容易成为垃圾堆。”“青年戏曲学生有此成就也很不差了,但并不如港九报纸捧的那么了不起。可见港九群众艺术水平实在不高,平时接触的戏剧太蹩脚了。”“据说明书金山寺高僧法海嫉妒白蛇所谓白与许的爱情,但一个和尚为什么无端端嫉妒青年男女的恋爱呢?青年恋爱的实事多得很,为什么嫉妒这一对呢?总之是违背情理,没有logic”“看到一些所谓抽象派的绘画、雕塑的图片,简直可怕。我认为这种“艺术家”大概可以分为二种,一种是极少数的病态的人,真正以为自己在创造一种反映时代的新艺术,以为抽象也是现实;一种——绝大多数,则完全利用少数腐烂的贤产阶级为时髦的snobbish,卖野人头,欺哄人,当做生意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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