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风古朴的乡村,周围是层叠的野山,一个眼睛干净能看到不寻常事物的小孩子,一位能掐会算懂得各种法术也深谙人情世故的老者,在这个绝妙背景下,精灵鬼怪轮番上场,神秘奇幻的故事源源不绝。
童亮的志怪故事初读颇觉阴森诡异。看似平平淡淡漫不经心的讲述,然而冷不丁会来上几笔特别的勾画,准确触动人的记忆和想象,令人脑中突然间闪现出某些影像,顿时后背发冷。被下了情爱盅的女孩眼珠上出现一条明显的血丝,仿佛蛇芯子从黑色瞳孔横穿而过,而她自己浑然不知;男孩梦见外婆打着伞在巷道里焦急等他,鞋子都被雨水打湿了,他紧赶慢赶奔回家,终未能让外婆咽气前看上他一眼,丧事办完,他却突然在显眼处看到梦中外婆穿过的鞋子,用手一摸里面全是水!一个老婆婆跟她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气息,吃了她家的饭,容易鬼迷心窍,走路东倒西歪,说胡话;乡间空地上有一棵大桃树,年年开得比村里和周边山上的桃树都要灿烂得多,村里老人家说桃树底下埋着教书先生的女儿,她与一个学生相爱怀了孩子,父亲觉得蒙羞将她活活打死,那桃花凝聚了女子的怨气,红得让人心惊。
但读得多了,会发现故事中有更多纯真和温情。一个仙人感叹“世人皆苦”,他的弟子却反驳说“世上有甜人”,这个师父便动了执念,满世界寻找甜味之人,却并不知道弟子所说的“甜人”是自己心中爱恋之人,哪怕对方实际上是一株偷偷修炼的苦味的黄精,他尝起来也是无比甜蜜的。山上的狐狸幻化成女孩敲开小男孩家门,“偷”走外公为他煮好的汤圆,她承诺把自己的眼晴送给男孩。从此,男孩经常在梦里遨游森林,看到狐狸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男孩成年后遭遇一场火灾而双眼失明,有人给他送来一碗煮好的汤圆,正是小时候的味道,他吃下后竟然复明了。后来男孩回到故乡遇见一位盲眼女孩,正是当年那只狐狸,狐狸早知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她“自愿上钩”。有些深情甚至令人落泪。比如,爷爷祭出自己的生命,以压制怨魂戾气,守护子孙安宁;女孩时常梦见去世的母亲,梦里母亲会告诉她自己的行踪,女孩每次醒后就去那些地方寻觅母亲的痕迹,直到十几年后,她在母亲最后一次提及的地方定居生女,某一天背着女儿赶集,竟然听到女儿说:“妈妈,以前我也是这么背着你的”。
人们总觉得鬼怪可怕,但其实最可怕的是人心,“人心陡峭,险如悬崖,一不小心就堕入万丈深渊”。《从前有座山》里有多篇讲述修得女身的精怪与人类男子的情爱故事,有双向奔赴圆满相守的喜剧,也有魂飞魄散令人唏嘘的悲剧。故事里无论蛇精、狐仙、还是女鬼,都心思单纯,情深义重,为爱一腔孤勇;反倒是有些人类,虚伪狡诈,始乱终弃,残暴恶毒,冷酷麻木,空有人身,没有人性。天地万物间,颠扑不灭的是善恶因果之道,这也正是《从前有座山》迷人故事的朴素内核,这一点很“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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