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中涌动的海》幻梦中的月球暗面

没有再拍新的照片就用这张吧。

“当这个热闹的舞台继续它的表演，其他的生活却面临中止，或变得过于荒诞、反常，不堪审视。”——现实比故事更加魔幻与残酷。当我们读《幻梦中涌动的海》时，我们在读什么此刻言犹在耳的剩下什么噪音，无处不在的胡言乱语。

安娜、汤米、罗尼和泰尔佐的母亲弗朗西病情瞬息万变。她八十多岁了。身体的各种痛症折磨着她。然而，只有汤米（可能还有汤米那个罹患精神病的儿子戴维）陪在她身边，贴身照护。其他的孩子在哪里他们各有各的难处。罗尼在他十四岁的那年，了结自己的生命。安娜和特尔佐在各自的事业上努力耕耘拼搏，却看不起放弃继续工作转而照顾母亲的汤米。他们很看不惯汤米事无大小都打来报告弗朗西的病情，嫌弃他的一惊一乍。他们觉得母亲都撑过这么久，也就不怎么担心了。

外界的噪音影响着安娜。她看不到弗朗西需要孩子们的陪伴和照护，感受不到儿子格斯封闭自己内心转而将注意力投向电脑屏幕。工作占据了她太多的注意力，手机屏幕（特别是刷ins）也是。她屏蔽了亲人向她发出的求救讯号，直到她发现自己有根手指消失了。

手指、膝盖甚至乳房的消失，都不是最该害怕与担心的。安娜还是用残缺的手臂刷新澳大利亚的山火消息，无视汤米可能会传来的关于弗朗西的消息。我不确定安娜是否关心母亲弗朗西的生存状态，或许她在用海量的与她无直接关系的消息，来阻隔她与迫在眉睫急需处理家事的距离。

当弗朗西的身体状况速度恶化，安娜、泰尔佐还有汤米商量后续的医疗方案，是接受放疗延续生命，还是放弃继续治疗让弗朗西回家安心度过最后的时光。泰尔佐非常强势，他曾劝说安娜和汤米放弃弗朗西的后续治疗。不知道是否罗尼的死突然提醒着他，他该留住他爱的人，无论以怎样的方式。母亲若是离开人世，他将再也没有爱他的人了。他说服安娜，用钞能力来维持母亲的生命，怎样都好。弗朗西后来也确实有恢复一些，但像是回光返照。（忘了在哪本书里读到，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算还活着吗，或者只是用金钱和仪器维持活着的生命体征。）

让安娜惊觉自己不该沉溺在网络世界里的时刻，在她看到儿子格斯仅剩下三个手指的时候吧。那是她多么疼爱的孩子啊，看到他偷拿自己放在厨房抽屉里的现金也没吭声。不过，不教育不警告的爱是爱吗，是溺爱。安娜一直在填补被偷掉的现金的坑洞，但没有发现儿子早已习惯母亲的缺席。他以前渴求过安娜的陪伴，换来的是忙碌的母亲冷漠将房门关上的那一幕。

什么时候，安娜在弗朗西的病床前，才不会假装处理公事，反复刷新社交平台上的推送。什么时候，她才感受到母亲对孩子们未曾言说的爱。弗朗西说的抱歉，来得有点晚，但并非太迟。“如果父母的错误对他们的孩子造成太大的影响，那么他们的孩子也会重复同样的错误。”弗朗西深知一些错误已经造成。汤米可能会不同意戴维和那个女孩结婚。安娜早早将格斯置于工作之后的顺位。

泰尔佐的突然过世，如平地惊雷。那个坚持为母亲高额治疗费用出钱出力的男人，就这么死于卡车的撞击。当时，安娜还以为汤米打来是弗朗西的状况又有变化。意外传来，剩下安娜和汤米苦苦支撑。他们终究与母亲告别，遵循他们最初的想法。

我对这本《幻梦中涌动的海》的感情非常微妙。一方面很爱作者弗兰纳根书写故事的方式，以魔幻来展露现实，另一方面我自觉像是在照镜子。书里面有关照护老人的部分，像极了发生在我身边的真实。现实中有太多类似的例子。老人因为年老和身体出状况而需要住院或专人照护。久病床前无孝子，此话看着不假。有谁关心那个放弃工作和空闲时间照顾老人的亲人，又有谁真的关心卧床老人的真实感受。我也曾听过爷爷说“我想回家”，也听过叔叔向他解释自己的无奈，爷爷需要有人全天候照顾他但叔叔忙于工作根本保证不了照顾质量。一边是困在小小地方的生病亲人，一边是活动自如但深陷网络世界的自己，到底是哪里出错了，而我们身体康健的人拥有些什么我害怕看到不如预期的结局，被迫接受措手不及的不可控。

安娜在弗朗西那里看到了未来的自己，那些父母酿成的过错终究影响着孩子以后的抉择。她在儿子格斯那里想起了以前的自己，被母亲忽视的自己。

她的身体，她的母亲，她的儿子，以及她努力工作换来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现代生活，都随着她肢体的消失一并消亡。月球在散发着它自身的光亮，可谁又细心留意它还有未被照亮的暗面。那些隐秘的，还未被留意的，终在它转动的瞬间，显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