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代的小说家戏剧家苦苦地写了那么多,就是让我们人能了解自己,而我们人还是这么不了解自己。
一定要倾国倾城,一定要来一场灭顶之灾,一场无期流放才能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曾经是爱的。
他再不回来就太晚了,太老了。老的爱不动了。
一个钱堆出来的女人,一个蜜泡出来的女人,走到哪里都要创造喜剧高潮和欢乐结局。
他不经过你的同意就让你赊账花费她的温爱,悄悄把她对你的一份份好都加在你账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让你欠了她天大的情分。一百分的关怀,在她这里非得给出一百二十分,那份外的20分她让你永远也还不清。焉识现在明白,她是要讨还她的债务的,并且要你拿出你无法拿出的东西抵债。
即便把冯婉喻和销魂摄魄的望达并列,让他挑一个做妻子,他仍会毫不犹豫地挑冯婉喻。因为望达不是楚楚可怜的女人。你看望达为你为她自己谋划得多么头头是道她从来就不知道“可怜”为何物。原来他陆焉识可以把激情,把诗意,把头晕目眩的拥抱和亲吻给望达这样的女子,而必须把他其余的一切,给婉喻、恩娘那样的女子。她们的可怜让他充满怨毒的、充满鄙夷地把自己她们:“喏,拿去吧,拿去你们的牺牲吧”。原来在他这里,恋爱是一回事,和谁去熬完一生是另一回事。与之去熬完一生的女人,必定引起他的无限怜悯。
本来她还寄希望于战争,希望它一直打个不停,打到她和焉识都老了终止,让沦亡的国土成全两个天涯沦落人。但是战争把人都打坏了。人心越来越坏,越来越不如禽兽,衙门里没有不贪污不腐败的人,无耻成了一种正常品行。她对战争厌恶透了;她宁可把焉识还给他的妻子也不要战争了。
孩子们身上各有一半她和他。每次见到他,她不能和他皮肉贴皮肉的亲昵,便以谈孩子来提醒她自己也暗示焉识,她与他有肉体交合的证据。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还能怎样亲昵他和她在他们共同的孩子身上亲得化到了一处,亲得解都解不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共有的秘密只能到此了:他们的孩子被他俩生命的暗码所控制,那暗码是她和他的血统的绝密信号。谈他们的孩子,就好比谈他们最私密的身体部位,他们最私密的那部分生命,那部分谁也掺乎不进来的生命。
婉喻看着兄妹俩,明白一直以来她给自己定错了位。原来家里的主人一直不是自己,连每个礼拜天带着老婆孩子来吃一顿不交钱的中餐的冯子烨都比婉喻有资格做这房子里的主人。他们为了父亲牺牲得太多了,为了母亲也牺牲得足够了。当然,每当这样的家庭控诉大会发生,事后大家都会重归于好。就像天下所有的长辈和晚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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