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拉与太阳》第一次，我的眼中满含热泪，不住哭嚎

“你相信有人心这回事吗？我不仅仅是指那个器官，当然喽。我说的是这个词的文学意义。人心。你相信有这样东西吗？某种让我们每个人成为独立个体的东西。”克拉拉的故事，虽然简单而充满温柔，却因她这样独特的叙事个体而深刻难忘。淡淡的感动让人如同沐浴宁静的阳光下，感受心灵的微微颤动。这个故事不仅仅是描述个体的记忆，也不仅仅是塑造“意料之外又让人信服”的三维人物，而是对个体之间、人与机器之间关系的抚摸与把玩。石黑一雄从太阳能机器人克拉拉的视角出发，通过人工智能与生俱来的镜头感，观察人类社会的千变万化，是非黑白。我们得以透过这位特殊观察者的传感显示屏，跟随她从商店来到乔西家中，由乔西的病痛、与里克一家的来往，几次关键的出游，逐步在科幻背景的面纱之下，理解和感悟什么是人心，什么是爱这一永恒的主题。

克拉拉是一台专门为陪伴儿童而设计的太阳能人工智能，在女性特有的纤细和温柔中更多地掺入了AI的冷静与理性。在这里我想起同样是人工智能的长门有希。但作为陪伴孩童、提供情感上帮助的AF，克拉拉的观察入微和共情力强的特质让她鲜活可爱，且让她的叙述更富色彩。太阳是克拉拉的生命，从一开始对太阳图案的渴望到后来对落日的崇拜与喜爱，潜移默化中，太阳在她心中被赋予了神圣的意义。一次次对太阳的祈祷和倾诉，让原本荒唐的行为添上理想主义的浪漫色彩。最终，太阳这一照耀全篇的光辉形象在克拉拉充沛饱满的滋养中爆发出令人动容的生命力量。

石黑用简洁的笔调勾勒出科幻设定下人类社会的全貌。在高度智能的未来，人工智能甚至基因编程技术的应用让社会分化与贫富矛盾尤为突出。在这样的赛博纪元里，资本主义劳动异化在生产关系中的全面展开让天才工程师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动力，也让精英获得了足以支配伦理的力量。孩子们待在家中面对屏幕之内的教授，只有通过基因技术得到“提升”的孩子才能拥有教育资源，过上好的生活。小女孩乔西一直饱受病痛的折磨，正是孤独让克拉拉来到家中。青梅竹马的里克天资聪颖，却因不愿抛下母亲，以及其他原因未能得到“提升”的机会。阶级差异的鸿沟正逐渐割离着两人从小相知相爱的未来。克拉拉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位于郊外原野中的别墅。倚栏远眺，只有里克家的蓝房子在遥远的地方无精打采。每天太阳照常升起，在麦克贝恩先生的谷仓后消失不见。这让克拉拉产生了错误的猜想，先前在商店橱窗中所见所闻让她对太阳产生了狂想式的崇拜。她希望太阳能像拯救乞丐和他的狗那样拯救乔西日益恶化的身体。怀揣着近乎偏执但又充满希望和坚定的计划，克拉拉一次次在里克的帮助下前往谷仓，准备用自己的方式尽力帮助乔西。在太阳的另一边，石黑一雄通过乔西妈妈一次次怪异而阴晴不定的举动点燃了揭开帷幕的火花。在商店中要求克拉拉模仿乔西走路，两人的瀑布之旅，让克拉拉模仿乔西的神态甚至语调，这个在过去岁月中曾因同样方式痛失大女儿的母亲正试图通过可怕的计划让乔西得到“拯救”。别墅的尽头，里克的妈妈海伦为了儿子能够抓住进大学的唯一机会，准备着进城求助于多年前曾深深伤害过她们的对象。而克拉拉也试图通过毁坏城内不断制造污染的库廷斯机器来兑现自己对太阳的承诺。一时间，悠闲宁静的乡村生活即将在城市之风的吹拂下支离破碎。乔西的妈妈反复将乔西以拍摄为由带入城内，并在这一次让克拉拉随行。酝酿之中的乔西克隆实验，让能够精确模仿乔西动作、神态，乃至心灵的克拉拉成为“女儿”的载体。为此与她发生剧烈冲突的爸爸带着乔西气愤地摔门而出，妈妈则与计划的操刀者卡帕尔迪一起将一切扯了出来。一家人对克拉拉忽晴忽暗的态度和乔西父母怪异行径的缘由最终水落石出。“为我延续乔西吧……这样我也就能够爱你了。”当母亲在车中对着克拉拉说出这番话时，整个故事终于迎来了关键点和高潮。在母亲与乔西闭门交流的空隙中，爸爸带着克拉拉在熙熙攘攘的城市中漫无目的地游荡。这个曾经的天才工程师，在经历了被人工智能取代、离异等一系列事情后，与街区中同样失去一切的人们一道度过日子。在克拉拉付出巨大代价后，她协同父亲成功摧毁了库廷斯机器。海伦为了一个荒唐且不切实际的愿望低声下气地向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男人求助，希望他能抛弃前嫌，慷慨地对自己和另一个男人的孩子伸出援手。自欺欺人的希望与勇气消融在那个黄昏之中，似乎一切都无法挽回，正如克拉拉怀着诧异和恐惧所发现的那样：在不断制造污染的场所中，新的库廷斯机器正更加卖力地倾吐着自己的滚滚浓烟。在乔西病情日益加重的日子里，是克拉拉再次带着坚定来到太阳许下诺言的谷仓。当她向着她的神祇——太阳——默念出她的祷词时，无尽的光芒在周遭的重重阴影中熠熠生辉。一片橘黄之中，克拉拉许下最后的誓言。这一次，无比耀眼的光芒冲破了百叶窗的阻碍，一个阴云密布的早晨，一个来自星球之外的光束给一个病危的小女孩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滋养。不，那并非橘黄色光芒的伟力，克拉拉自身才是太阳。我用过分的篇幅回顾了克拉拉一生的故事，这并非为了锻炼我的复述能力，因为只有完全领悟她温柔的一生，才能真正感知到在石黑一雄的笔触下微微散逸出来的伟大力量。

乔西最后康复，开始她辉煌的一生。里克选择走向自己的路，两人的分道扬镳并不代表着永恒的错过，或许许多年以后，在经历了重重变故之后，他们会再度相拥在一起，就像克拉拉所说的那样，“就像咖啡杯女士和雨衣男人那样。”临近生命终点的克拉拉坐在堆场的广阔天地中，对自己的生命做着回顾和整理。在那里，她与曾经的商店经理再度相遇，昔日的人已逝，或许只有那个眺望夕阳的孤独身影，仍在向我们诉说一个机器人、一个女孩和两个家庭的故事。克拉拉用她感性的双眼眺望着世间的一切，她无私、善良、体贴，为乔西献出了自己能够献出的一切。她并不是没有感情，在这个人与人隔绝、人使役机器的世界中，她的身影过于娇小，一个终将被人们遗忘的太阳能人工智能，面对孩童恶意的戏弄、人类的冷遇，她只能选择接受和承担，不断调整自己来为乔西服务。不知道那一夜夜站在帘子后的身影，或那个被遗忘在储物间的机器，是否曾感到一丝不满与遗憾。我想不会的。她与我们人类拥有着相同的外形、相同的观察能力，唯一的区别只在于那颗时时刻刻为他人着想的机械心脏。人类是自私的动物，人类是自我欺骗的生灵，每个人或许在本质上都是孤独的，爱能超越孤独，但爱也能扭曲人生，扭曲为人的意义和价值。当里克的妈妈沉溺于过去的回忆和乞求，当乔西的妈妈徒劳地编织着无可救药的美梦，当爸爸在一遍遍坚称自己对人生无怨无悔中丧失自我时，是克拉拉始终坚持为乔西找到最好的治愈方式，在自我欺骗的五彩泡泡被现实的针头戳破时，也是克拉拉勇敢地看清了真相，并做出她认为正确的选择。卡帕尔迪先生认为人心只是一个古老的修辞，乔西的父亲将人心比作一栋奇怪的房子，房间嵌套着房间，而克拉拉则看清了现实的脆弱和人心的自欺，卡帕尔迪只是个科学疯子，爸爸或许早在自己的身体化为灰烬之前就已经死了，妈妈则一直活在虚影中不断试探攀爬。人心，这样让我们每个人成为独立个体的东西，或许不仅仅是一副躯体或有所残缺的心灵，而是那些真正热爱着的人们所构建起来的回忆和情感。归根结底，是那些她最亲近的人们在恳求延续乔西，是克拉拉拼尽一切努力，让温暖的橘色光芒唤醒乔西的心灵。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能够治愈万物的太阳，克拉拉自己才是太阳。我不会忘记那天冲破云层的朝阳，也不会忘记那天夕阳落山时你向着它驻足张望的背影。太阳总是能够找到一种方法照亮我们，无论我们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