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照顾好我妈妈》妈妈的关怀

和大部分现代人一样，在表达爱的时候我的言辞总是很匮乏。上个月的某天晚上，我突然腰痛得直不起身，因为身体一向健康，我又一向大惊小怪，突发的疼痛让我忍不住胡思乱想，于是躺在床上流着眼泪给妈妈打了电话。妈妈说不要担心，明天我们去医院看看。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妈妈打电话过来，她已经从家里出发了。到医院检查后，确认骨头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有点劳损发炎，开了几服药和贴剂拿在手里，妈妈拿着诊断报告露出轻松的微笑，“你老是一惊一乍的，没什么大事”。“可是很疼啊”，我小心翼翼地直着腰往前走，尽量不让自己感觉到弯曲带来的疼痛。妈妈在一旁满不在乎地发出“噫”的声音，然后走到我旁边扶住我的胳膊。静电在两个人的衣服接触的一瞬，“啪”的发出一声燃烧的爆响。妈妈一只手扶住我的胳膊，一只手提着包，一边向前走，一边用眼睛寻找着大街上的早餐店。“先吃个早饭再去工作吧”，妈妈说。工作很迷茫的时候，我常常在想，妈妈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工作呢？有什么烦恼？面对滔滔不绝的生活的时候，她是什么心情呢？妈妈生我很早，不过二十岁，离开我也很早，几个月我可以断奶，她就匆忙忙和爸爸一起去了金昌。和爸爸结婚之前，妈妈一直是短发，她十六岁的时候考上师范，家里没有钱供她读书，她就不再念，一个人来兰州做工，做酒店后厨帮工，迎宾，前台，两只脚陀螺似的转，一路做到经理。夜里她在大厅睡，三个凳子合成一张床，一睁眼到六点天亮。我读大学时，妈妈总会说，你十六岁离开家，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独自生活，很辛苦，你其实很坚强。我有时候想到十六岁的妈妈，头发短短的垂在耳朵下面，眼睛又圆又黑，在照片里笑得鲜活。其实她比我坚强得多。我读高中的时候，自以为读过点书，对很多事看得更清楚，和妈妈说话，有时候语气里带着轻慢，说她不懂，妈妈有时伤心，有时沉默，你以为读过一些书，你就比别人了不起。再后来我长大一点，自己去面对生活，发现人生之意外，如山路上有巨石滚滚而来，妈妈岿然不动，我落荒而逃。妈妈第一次来我工作的地方看我的时候，两个人在路口寻找了对方半天，我在电话里用并不温柔地语气命令她，站在那块广告牌下面，看到了吗，不要乱走。终于两个人远远看见彼此，妈妈脸上挂着有些尴尬的笑。我很多年没有来了，妈妈说，我以为路没有变。看完腰痛的那天中午，我说很累，回家睡午觉，不愿意送她，她说好。妈妈说，那我先走了。我用手臂盖着双眼，仿佛马上就要睡熟。我说嗯，你走吧。然后我听到大门打开又关上。妈妈到底是怎样回的家，她还不会用手机地图，公交车站，地铁车站，妈妈自己能不能找到，她虽然来了几次了，但我没有送过她，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如果做女儿的能耐心一点把这些都告诉她，她以后站在马路边的时候，会不会不再感到茫然。五月初放假的时候，弟弟来找我玩，因为他没带手机，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所以送到了公交车站，到站口的时候弟弟说不用送我了，你回去吧。我站在闸口外，看着他的背景消失在车辆里，突然觉得很伤心。我从来没有送过人到车站，但我上大学时每次读书，妈妈都会送我去，车站或者机场，看着我提着行李进去。原来送人离开是这样的心情，原来我每次每次，都是这样一往直前地离开，留给妈妈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回来的路上，地铁道口里人来人往，不断有人撞到我的肩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紧绷着的疲惫和冷漠，我突然想到，妈妈站在城市的街道上焦急地等着我的时候，人们也是这样漫不经心地走过去了。地铁呼啸而过的时候，我低着头沉默不语地玩着手机的时候，站在地铁道口里，用短视频软件录像的妈妈在想什么呢？这时候手机购物软件突然推送过来母亲节礼物的提示，这些XXX，才是妈妈最喜欢的礼物。我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问题，妈妈喜欢什么呢？爸爸喜欢写毛笔字，喜欢收藏奇形怪状的石头，喜欢养花草和金鱼；弟弟喜欢乐高积木，喜欢滑滑板，喜欢写又唱又闹的说唱歌词；我喜欢看书，喜欢写东西，喜欢和朋友天南海北地交流。可是妈妈的爱好是什么呢？在地铁还没到来的几分钟里，我盯着站台的时刻表发着呆，在疾驰而来的轰鸣声里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妈妈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妈妈擅长做的事情有很多。和很多人的妈妈一样，妈妈做饭很美味，好像有魔法一样，同样的食材调料她做出来格外好吃；妈妈会织毛衣，可以织出来很精致的花纹和图案，织帽子和围巾，年轻的时候附近常有妇女来学；妈妈很擅长攒钱，经常能找到很便宜的餐馆优惠券，砍价的时候她是常胜将军。妈妈做事从来不拖延，像风一样跑过来跑过去，妈妈一个人和随意涨租的房东吵架，一个人修电灯和坏了的洗衣机，一个人找欠了爸爸钱不还的人要账，妈妈每天像雨点一样噼里啪啦地数落着家里每一个人犯的错，直到我们缴械投降。妈妈擅长用言语打败别人。我能一口气说出很多妈妈的特长，和她的缺点一样，这些特质像泥土一样滋润着我和家人，仿佛从她出生就拥有，仿佛就是为了让我们生活得更好而存在。但是这些不是妈妈的爱好。妈妈并不喜欢做饭，一个人的时候她几乎不开火，更厌恶洗锅和收拾厨房，妈妈可以半个小时之内给我和弟弟包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但一个人的时候经常一日三餐都凑合。妈妈毛衣织得很漂亮，但我和弟弟长到读书，不再穿她织的衣服之后，她连毛线团都再没理过。妈妈说，织毛衣和绣十字绣一样，坐久了腰酸，眼睛又痛。很多年以后我上高中，妈妈重新拆了一团羊绒毛线给我织了一条围巾。妈妈人缘很好，左邻右舍都喜欢和她说话，冬天的时候，她为了让卖菜的老太太早点回家，还会一次买家里很久都吃不完直到放坏的葱。实在想不到妈妈的爱好是什么，所以直接发了消息问她，妈妈似乎在忙，很久之后才回复几句语音，我的爱好吗？怎么会这么问，我也不知道我的爱好是什么。我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又过了一会儿，她又发一条语音过来。其实我很喜欢到处走走。是了，妈妈每天早上都会六点起床去爬一趟山，和爸爸一吵架就吵着说自己要去外面走走，妈妈几年前就办好了护照说打算去泰国旅游，其实仔细想的话，一切是有迹可循的，妈妈其实很喜欢游山玩水，但除了送我去长沙读书，妈妈似乎很久都没出过远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从未想过，原来妈妈也有蹒跚学步的时候，也有三岁、十二岁，或者二十岁的时光。我只是把妈妈当成妈妈，我以为妈妈天生就是做妈妈的人。我从青春期起就和妈妈经常吵架，以后可能还有很多架吵。人前我经常听到妈妈和人说，家里两个都是懂事的孩子。但其实不是，我并不听她的话，常常气得她泪流。其实我和她脾气很像，如七月疾风暴雨，崩溃的时候两个人面对着面嘶吼，哭完又恢复如初。有时候也会留下伤口，但我和她经历不同，对事情的记忆和体悟也永远不一样，有时候好像她不明白我，有时候我不明白她，但骨肉血亲，我想大多都是这样牵扯不清的感情。我不算一个很听话的孩子，但我知道妈妈很爱我。过年的时候我回老家，妈妈说要给我染发，我懒得动趴在床上不想起来，她就搬着洗脸盆到我眼前，躬着身子帮我染好，再帮我洗干净吹干。妈妈的手上有茧，揉搓我发梢的力气很轻，我在炉火熏得暖和的炕台上昏昏欲睡的时候想，我爱妈妈的程度，永远都比不上她爱我更多。

我希望妈妈在未来的日子里有更广阔的人生，我希望有一天，妈妈爱她自己胜过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