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将至" 一段新的开始 一段新的结束

我花了两天的时间将能找到的所有约恩福瑟的戏剧集和相关论文都看完了。当然，我对他的阅读并不仅仅因为他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很多时候，我对现代文学的实验性叙述方式不太感兴趣（而这些先锋作家往往获得了诺奖）。比如去年的诺奖得主的著作《悠悠岁月》，我至今未能翻过第十五页，因为我不知道它在叙述什么。

我之所以会看福瑟的作品，可能是因为他是挪威的戏剧家，尤其是因为他被赋予了“新易卜生”的名号。从个人情感上说，我对易卜生并不是非常钟情。我觉得每个戏剧家都有自己的独特风格，莎士比亚是浪漫的，契诃夫是温柔的，热内是放荡的，而易卜生可能是严肃的。每当我想到他，我首先想到的是斯克芒尼（俄国戏剧家）沉重的脚步和嘶吼，还有娜拉（易卜生作品《玩偶之家》中的主人公）气势磅礴地宣布“我不再爱你”，然后“嘭”地关上门。易卜生的笔触一直都很冷硬，无论是他中期的社会问题剧还是后期的象征剧，阅读起来都给人一种“像布衾一样多年冷得像铁”的感觉，让人因为寒冷而感到窘迫。

但无论个人情感如何，理智上易卜生是一个伟大的戏剧家。喜欢戏剧却不了解易卜生大概类似于喜欢中国文学却不了解鲁迅。好吧，这是一个十分武断的观点。

当我读到福瑟的第一部作品《有人将至》时，我发现在写作风格上福瑟和易卜生并不相似。福瑟的对话非常简短和简洁，几乎可以说是诗歌般的回环曲折。而易卜生向来编织语言细腻，情节曲折。所以一开始我内心暗自嘲笑，又是一部后现代主义作品，形式大于内容，他更像贝克特或尤内斯库，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主题，变得模糊不清。

但当我读到中间的时候，我逐渐开始喜欢起来。当时我还不太清楚情节的发展，但是当我轻声读出对话时，我真的感受到了一种诗的韵律和美感。男人和女人对于离群索居的渴望，却无法摆脱第三只眼的监视。凝视带来了无形的焦虑和不信任，人与人之间的孤独感从静寂中喷涌而出。读完这部作品后，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人在寒冷阴沉的冬日里坐在灰色房子旁边的海边整夜。这部作品非常像一出抒情诗般的戏剧，情节稀薄但氛围浓厚。

虽然易卜生和福瑟都来自挪威，但今天的北欧与易卜生时代的挪威相比差异巨大。在易卜生的时代，挪威还在努力争取独立权，还在经历激烈的资产阶级革命。所以易卜生的戏剧不仅限于他的四部社会问题剧，甚至后期的象征主义作品也带有一种激烈的决绝。比如，有建筑师从高塔摔下，海达高布乐和海特维格开枪自杀这样的情节。他的作品需要一声巨响来突破和毁灭某种东西。

但是现如今的北欧已经与过去的挪威相去甚远，至少在我的印象中是这样。北欧只有美丽而寒冷的风景、漫长的黑夜和平和宁静的生活。所以福瑟的戏剧既不知道从何处开始，也不知道何时结束。死亡和爱是唯一值得讨论却没有结局的事情。虚无感是故事发展的最深处，在海边和墓地之间。

如果用另一种艺术形式来解释福瑟的作品给我带来的感受，可能是安哲（影片导演）的电影。相对于福瑟的戏剧，我更喜欢他早年的诗歌。虽然译者的序言中只有一小段，但我读了很久，这是一首很空灵的诗：

灰烬穿过雪地 在雪和雨之间穿过 燃烧的纸和熔化的塑料桶的残骸 她瞥到天使亲吻她的指尖 雪中熊熊的篝火在雪和雨之间

大片大片的灰烬。黑色的雪。白色。

这首诗让我感受到了福瑟作品带给我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