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轮下：明亮如月、锐利如刀

《在轮下》或许是最能引发当代青年共鸣的书目之一。

明丽而细腻的描写，深邃而痛苦的讽刺。 透过主人公汉斯的双眼，我们似乎能触到群山间欢快的溪水，听闻秋风在枞树耳畔的呢喃。 汉斯生长于此，鱼儿赠他明慧的眼，水予他清澈的心，他是自然养大的孩子，敏感而多情。

然而，父亲与师长不甘于他的天资在愚昧的自然中埋没。 他们决心打磨他，促使他成才，成长为一个充满用途、值得被充作谈资的人。

少年汉斯欣然接受了这些看法与美意。 他放弃了一切游戏、娱乐，在窄小的房间里分秒必争、克己，恭听师长的教诲，像一支被灌满了墨水的笔，拼了命地书写被期望的文字。

于是他得到了校长、牧师的倾力培养，他高分通过了万里挑一的选拔。他将成为德高望重的布道者，脱离他出生的乡村和阶级。

他会拥有一份光荣、平坦的未来。

而海尔纳就在这时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如同宿命又纯粹偶然。

两个少年天才相识于巧合的碰面。 “你在写诗”

秋水长逝，凉风轻拂。 年轻的诗人在水边独坐，眼里装着漂泊的云和莱茵河上漂泊的船，嘴里衔着支刚削尖的铅笔。 他回眸，似是看穿了汉斯，这个承载他人愿望的容器，毫无自我可言的躯壳。 但寂寞让海鸟停留，寂寞让他向着汉斯轻笑，寂寞让他看见了汉斯被掩埋的寂寞。

海尔纳是一轮灼热的太阳。 他的多愁善感击中了汉斯始终压抑的灵魂。 他那些稚嫩的郁郁寡欢、恃才放旷的疏狂，那些热烈与青涩，挣扎与绝望，正如同太阳洒下的光辉，被汉斯一一珍视、妥贴收好。 汉斯怀着憧憬和懵懂的崇敬，向着这个浪漫、叛逆的灵魂伸出了手。

正如海尔纳心中有旭日，汉斯心里住着一弯月亮，反折出太阳的光芒。 那光亮温暖着他，守候着他，像一个美好的梦境。 在这光亮下，他的灵魂安睡。

但一副人的心肺装不下一弯月亮。 月亮尖锐、锋利，像一种受神明诅咒的胎记，总是要在心口隐隐作痛。 汉斯捱着疼痛向海尔纳踉跄走去，他无法再次放手，更不想再次背叛。 他让他的世界向着海尔纳靠拢、倾斜，那些他早就习以为常的、如家畜一般被圈养的生活逐渐变得难以忍受。

汉斯不知道一件事：海尔纳是一个诗人。 诗人看见痛苦，储存痛苦，把痛苦封印在笔墨之间，使之直抵人心；而汉斯亦步亦趋——他终于在自己身上寻找到了痛苦。 然而这不是通往觉醒的路，这是个不可挽回的错误。

心中有太阳的人将成为天才，心中有月亮的人将走向痛苦，心中空无一物的人只能感到无聊。 而痛苦和无聊究竟哪个更好一些，这是无解的命题。

在过膝的草丛中，落日下的群山里，汉斯只是看见了自己。 哀伤，痛苦，轻盈。 秋天带来苹果的甜香味还未散尽，他饮下一壶酒，在冬日到来前得到了自己的葬礼。

是的，无论时代如何变化，总有一些不可救药的人和汉斯一样，在心里偷偷藏了一弯月亮。 它不会发亮也不会熄灭，永远尖锐、永远孤独。

月亮，是一把刀——救赎，同时赐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