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还是要灵魂》"生死关头：拯救生命不忽视灵魂"

人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对世界的认识却千差万别。比如，有一种人就深信，在现实世界之外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世界，人们的运气、健康及命运，都要受它影响、乃至被它左右。

所以，当三个月大的苗族女婴黎亚某一天突然翻着白眼昏了过去，她的父母认为是姐姐关门声响太大、把她的灵魂吓得飞出身体迷失了。苗人将类似情况称为“恶灵抓住你，你就倒下”。他们相信总有些不怀好意的恶灵四处游荡、伺机作乱，需要请“端公”出面劝诫或制伏这些恶灵，使灵魂完好归位。

起初，父母将黎亚的病当作“神恩”。这种被现代医学诊断为“癫痫”的疾病，在苗人眼中一直独具神圣色彩，因为患有癫痫的苗人往往成为端公，即苗族的巫师，他们拥有医灵，能“穿梭于天地之间”、联结现实和超自然两个世界、“化对立为和谐”。而且成为端公是天命，不可拒绝，拒绝就会丧命。历史上视癫痫为“神圣疾病”的不在少数，而且从古希腊时就开始了。近代癫痫患者中有一些极耀眼的名字：克尔凯郭尔、凡·高、福楼拜、刘易斯·卡罗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们在发作时能体验到强烈的庄严感和灵性激情，并在恢复后感受到异常充沛的创作欲，“完满、平衡、和谐，狂喜与虔诚在生命的顶点交融”，陀翁曾在《白痴》中如是描述。

癫痫也因为它的“神性”而数次成为巫术与科学概念角力的焦点。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美国加州默塞德，这场角力出其不意地围绕着小黎亚展开了。黎亚的医生可谓尽心尽力、认真负责，他们一丝不苟地推行西医的治疗方案，但由于黎亚父母不懂并抵触为孩子服药，医生们为了确保黎亚得到“正确的照护”，甚至诉诸儿童保护机构，强行将黎亚从父母身边带走，交由寄养家庭照顾。矛盾由此渐渐加深。历经四年多，黎亚在医生主导的各种治疗里非但没有痊愈，反而一步步走向“崩溃”，直到最后医生再也无能为力，同意父母把她接回家等死。但父母并未就此放弃，他们开始用完全“苗式”的方法来救治女儿：用药草汤为她沐浴，喂她吃滋养的食物，请端公作法驱邪招魂，片刻不离地拥抱她、安抚她……结果死神放过了黎亚，她一直活到了30岁，虽然后来只是一个目光空洞而又常常哭泣的植物人。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它一方面加深了美国医学界与苗人社会彼此之间的成见，另一方面却又启发并推动了相关医疗体制的完善和发展。人们开始关注并解决医病冲突中的跨文化难题，在相互体谅中逐步达成和解，也将在相互接纳中携手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