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劳的雪国理想

中国人向来浪漫，单是人名别号，就能印证这一点。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已经是家喻户晓了，樱桃樊素之类，人们也渐渐熟悉。在地名中，桃花源是浪漫的例子。它象征着人心里的一块理想地。

欧美人把这种美好的幻想叫做理想国、乌托邦、太阳城，在日本人眼里，这样的圣地应该叫“雪国”吧。

雪国之名源于川端康成的小说。故事再简单不过了：一个已婚男人多次前往雪国，在此过程中，和一名艺伎产生了情感羁绊。

这大概是所有男士都梦想的故事。中年已婚，家庭和谐；收入颇高，有闲钱消遣，期待一场艳遇，事后了无痕。最好像小说里的岛村那样，被驹子这样的年轻女子迷恋，但分处两地，进可攻退可守。呵，简直人生巅峰。

这是世俗的蒙层。文学高于生活的，是精神指引。

不止这样的男人，每个受困于生活者，无不渴望如此：衣食无忧外，有一片心灵净土，不被打扰，来去自如，可以安顿肉身，也可久放灵魂。

不过，最终只是美好幻想。就像武陵人再也找不到桃花源的入口，康帕内拉的太阳城也终有坍塌的一日。一切美丽只存在于心，一切生命的外在只是徒劳。

《雪国》想表达的，正是这种美丽的徒劳。

像驹子，卖身做艺伎，对自由怀抱憧憬，却无力改变命运。她自己也觉察到了，却只能继续过着无望的生活，日复一日还是老样子。即便生活里突然闯入了岛村，被欣赏，被接纳，却仍然得不到拯救。

“看上去她那种对城市事物的憧憬，现在已隐藏在淳朴的绝望之中，变成一种天真的梦想。他强烈地感到：她这种情感与其说带有城市败北者那种傲慢的不满，不如说是一种单纯的徒劳。”

像叶子，情人快要病故了，她精心地照顾，却并不能挽回垂危的生命。情人去世后，她的青春也在火焰里烧尽。

“驹子是她师傅儿子的未婚妻，叶子是他的新情人，而他又快要病故，于是岛村的脑海里又泛出“徒劳”这两个字来。”

徒劳者，是没有结果的努力。人最大的徒劳是明知将死，依然带着希望前行。连卑微的虫豸也有这等孤勇，正因如此，生命才显示出活力，并带有一丝凄美的意味。

“蜜蜂还可以爬爬跌跌一番，再倒下才爬不起来。由于季节转换而自然死亡，乍看好像是静静地死去，可是走近细看，只见它们抽搐着腿脚和触角，痛苦地拼命挣扎着。”

爱情也是徒劳。岛村终将离开雪国，回归家庭。驹子的人生之路也将继续铺展，嫁做他人妇。爱情像雪来过，消失是迟早之事。

岛村自己也知道结局，明白“人的这种依依之情，却没有绉纱寿命长”。他甚至想到了驹子为别的男人生了孩子、当了母亲的形象。所以在岛村眼中，和驹子的爱情也是一种美的徒劳。就像他从车窗里看见的叶子的影子，映在镜中的驹子红扑扑的脸，介于梦幻与现实之间。

如此徒劳，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

小说好像给出了答案。

“在岛村看来，驹子这种生活可以说是徒劳无益的，也可以说是对未来憧憬的悲叹。不过这种生活也许对她本身是有价值的，所以她才能弹出铿锵有力的琴声。”

尽管生命徒劳，有意义的正是个人对于价值的认定。如同一张白纸，意义有待填充。当生命的纸上写满文字、画满图案，每一页都完成了，才能连缀成书，形成丰厚的有价值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