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我评价,这是一本近乎完美的著作:简明而深刻的内容、信达雅的翻译以及精美的装帧无不昭示着这本艺术史的卓越。在我的书评开始之前,我真诚地建议没有读过这本书的读者首先去领略一番这本杰出的著作。
贡布里希成功地将艺术之为艺术归结为“艺术家”,而后把关乎艺术的技法、表现形式乃至背后的时代精神都建基于“艺术家”之上。他直言:“没有艺术这回事,只有艺术家而已。”(第15页)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成功的。比如达芬奇、米开朗琪罗和拉斐尔等艺术家可以很好地代表16世纪初期的意大利艺术,而塞尚、梵高和高更又能成为现代诸艺术流派的理想典范。但是,究竟是艺术塑造了他们,还是他们塑造了艺术?或者换一个更简单的问题:谁是艺术家?
贡布里希在别处给出了答案:“实际上根本没有艺术这回事,只有艺术家,他们是些男男女女,具有惊人的天赋,善于平衡形状和色彩以达到‘合适’的效果。”(第597页)非常明显地是,贡布里希认为艺术家是一个“有天赋的匠人”。可是,什么是“天赋”,是不是天赋塑造了艺术家,而艺术家塑造了艺术?我们可以暂且认同贡布里希的说法,因为这种艺术观念在有识之士那里并不罕见。
不过,仅凭艺术创造者不足以成为艺术之为艺术的充分条件,他们最多只是必要而已。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并不是谁随意地制造出什么人工物就能宣称自己创造了艺术,并且自己是艺术家。当然,贡布里希提醒到,现在有这样一种思潮:“还有一种讲法,说过去伟大的艺术家无一例外总是在他们的时代遭到反对和嘲笑,这种奇谈不胫而走,于是公众现在做出值得佩服的努力,尽量不再反对和嘲笑任何东西。”(第613页)如果认同这样一种思潮,那不只是艺术家的实际意义被取消,艺术也随之被瓦解了。——害怕批评、没有否定,自然就谈不上“肯定”。
于是,批评者对于艺术之为艺术同样是必要的。贡布里希也不否认这一点,他直言“我们相信永远都会有艺术家诞生。但是会不会也有艺术?这在同样大的程度上也有赖于我们自己,也就是艺术家的公众。”(第597页)是的,贡布里希的诸命题不可避免地有一些奇怪,因为现在艺术之为艺术的根据成为了“公众”。当然,“公众”在贡布里希那里的意思是“艺术家的守护者”而非“艺术的守护者”,他的逻辑大致是:公众保证了艺术家之为艺术家,艺术家凭借天赋创造出艺术。公众、天赋和艺术等难以解释的名词,被他以“艺术家”这一概念贯通了。
如果停留在这里,贡布里希的言说算不上有缺陷,或者毋宁说是杰出的。令人惊叹的是,贡布里希将这本书命名为《艺术的故事》而非《美的故事》或者《艺术的历史》。谦逊的贡布里希并没有试图将自己的工作摆放到更深的层次,他所做的努力似乎只是凭借艺术家讲述艺术的故事。可喜的是,他很好地完成了这一点。很多有识之士都会写一本“美学史”,有的写成艺术风格的演变史,有的写成艺术作品的陈列史,还有的照搬思想史然后抽离出其中的“美学”而成“美学史”。相较于谦逊沉稳的贡布里希,他们无一例外地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另外一本我很喜欢的关乎美学流变的著作《美的历程》(李泽厚著),同样保持了学者的谦逊与沉稳。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历史”本质上是一个严肃的话题,并不是随意地陈列过往的发生事件就叫历史。贡布里希其实写就了“历史”,他写就的是艺术家的历史——“画家和雕塑家以迥然不同的方式对不同的局面、制度和信念做出反应,然后,艺术的历史才开始具有意义”(第618页)。当然,贡布里希的工作仍有悬念,那就是艺术家是否可以对“持守”“现在”,又能否对“未来”进行“预测”?如果都不行,那就很难让人满意,毕竟历史绝对不是过往事件的集合。不幸的是,贡布里希真的如此认为:“当天的事件,只有过了相当的时间,知道它们对日后发展所起的作用,它们才能够转变成‘故事’”(第99页)。
唯一的可能性只能是:以艺术家为根据的“艺术的故事”无法本质上书写“艺术的历史”。那什么才是“艺术的历史”呢?我无意在此对这一课题进行过多说明,毕竟贡布里希只是想讲述“艺术的故事”,而且他出色地完成了这一任务。我想提示读者的是,海德格尔在其《艺术作品的本源》中给予了这一问题很好的答案。当然,我相信还有更好的答案。
最后,这本书还是有一些我认为比较遗憾的地方。比如说,贡布里希对于艺术故事的讲述往往着力于建筑和绘画,诗歌和音乐等其它艺术形式在这本书里是缺位的。这不能责怪该书作者,毕竟没有人能声称讲完所有的故事。故事永远都在发生,也永远也讲不尽。借用李泽厚《美的历程》的结束语:“俱往矣。然而,美的历程却是指向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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