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纳兄妹：无用之人的反抗

合上罗伯特·瓦尔泽的《唐纳兄妹》，我想如果有人问我这本小说在讲什么可能在当下的功利的语境里，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去描述一个人在无所事事的漫游中，试图坚持、挖掘和维护人的价值的努力，是否能以“讲了什么”“得到什么”“有什么意义”这样的句式来讲述它。

《唐纳兄妹》里的主人公西蒙，反复横跳在看似放荡的漫游和外部世界施加他的诸多期待的工作，后者是赢得他人尊重的可靠途径。即使是以最低限度对物质世界的求取，依然让忠于内心感受的他，频繁地做出更换工作的选择。先是书店售货员，律师助手，贸易行职员仆人，抄录员……往往是上一行入职，下一行就开始对职员生活做出观察，体验，反思，到本页结尾处就失去了工作。

西蒙的兄弟姐妹，以耐心、赞美他的品质，谆谆期许，劝导他在一份工作中出人头地，实现自己的抱负，以获取旁人对他的尊重。而这些都在他漫游自然风光和城市景观的体感中，以讽刺给予了回击。当人们在世俗的事务中蝇营狗苟，周围的一切不过是获取私利的背景板。而他的眼睛当放置在了沉默之物上：进入他眼睛里的阳光，街道两旁的树，熙熙攘攘的人群，带孩子旅游的游客，河边攀谈的人群，视线尽头缓缓落下的夕阳，暮色四合亮起的街灯，酒吧门口震耳欲聋的音乐，都不再是为了消费而设置的场景，通过眼睛的观察，唤醒身体对四周的感知，将情感放置其上，让转瞬既逝的死物获得了生命，焕发其意义。他的深意是，如果不能让人本身焕发活力和生机，阻碍人思考，那么他将会选择放弃。他赋予自己具有选择一种适合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

西蒙诚实地向世人宣告他是个什么人：

“……我完全没有为发展事业的愿望，对其他人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对我来说却恰恰最微不足道。我可以发誓，我完全不重视发展事业。我热爱生活，但我不想追求伟大及卓越。那样的生活有什么好处呢：经年累月坐在下载的书桌前，脊背过早地弯曲；满是皱纹的双手，苍白的面颊，磨破的工作日裤子，颤抖的双腿，肥胖的肚腩，受损的肠胃，秃顶的脑壳，愤怒而空洞无神的双眼，凹陷的额头，以及一个忠实于工作的傻瓜所拥有的意识。谢天谢地！我宁愿贫穷而健康……我宁愿因为缺钱而尴尬……我只受唯一一个人尊重，即我自己，我也很依赖于对自己的这种尊重……为了自由而保持贫穷，我认为这是值得的……当有人和我说起诸如社会地位、身份这样的字眼，并苛求于我时，我会变得极其愤怒。我只想做一个简单的人。总而言之，我喜欢冒险的、未知的、漂浮不定及不能被控制的事物。”

紧接着他对尽心尽力努力工作的选择做出了这样的看法：

“当一个人三十年来勤勤恳恳地坚守在他的岗位上，那么在他的人生旅途快要结束时，他绝不是一个我之前鲁莽所言的傻瓜，而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绅士，人们会在墓地给他献上花圈，这是他应得的……我并不想在自己的墓地上得到花圈……我的人生如何结束，这对我而言无所谓。人们总对我说，你看看人家，人家是怎样的出色……”

他为自己的抉择进行辩护的理由是：如果能让每个人都以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这才是成熟的行为。也许罗伯特·瓦尔泽借西蒙想表达的深意是，如果不能让人本身焕发活力，阻碍人的思考，那么他将会选择放弃。他赋予自己具有选择一种适合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

罗伯特·瓦尔泽于1929年初，并于1956年12月25日，在雪坡上被发现。

在时下一边倡导”内卷“的恶性竞争，一边以躺平，拒斥工作的微弱抵抗氛围中，罗伯特·瓦尔泽笔下的西蒙很可能迅速地就会成为一个对抗“实用主义”“功利目的“的象征，写下这些语句的时候，我都能想象到宣传标题中将会出现的诸如“上世纪初代躺平德语文学大师”“citywalk的灵修践行者”“一代精神病患的心理呓语”，而这些恰恰是反“罗伯特·瓦尔泽”的。他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