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一本很有意思却悲喜参半的书,美国医生弗兰克·维托斯克的《抱歉,我动了你的脑子》,讲的是作者从钢铁工人半路转行,到为数万名患者操刀手术,成为一名神经外科医生入行头几年鸡飞蛋打的成长之旅。
患有21三体综合征且只有一条椎动脉的安迪、抱着小兔子玩偶与死神抗争的婴儿瑞贝卡、抢在脑瘤杀死她之前剖腹生下孩子的莎拉……在一个个纪实故事里,作者每天要面对的是“疼痛”“创伤”和“瘫痪”,要打开造物主最不愿让人动的“脑子”,要每时每刻行走在刀锋边缘,也要有接受失败和死亡的勇气。
英国作家伊恩·麦克尤恩称这是一部“有趣、黑色、观察细致入微且富余人性”的关于外科医生的佳作。面对生命的可贵与脆弱,作者并不煽情,而是以自嘲幽默的笔触将读者们拉回交织着药水、针筒和手术刀的现场,目睹一幕幕真实人生。
作者的落脚点不是技术,甚至不是医疗,而是疾病的人性面,讲的是神经外科医生这些看似手术室里的“神”们其实也是人,讲的是那些被病魔折磨的人的无常与唏嘘。
在人类脑袋的上千亿个神经细胞内,储存着各种电子资讯,多如恒河沙数。灵魂的织锦穿插在脑袋的神经细胞里,精巧、从未受到侵犯的脑子优哉游哉地漂浮在骨头造成的保险柜里,就像镶嵌在生物学顶上皇冠的宝石。
而这本书,恰是用医生的眼睛正视生死,剖开肉体和皮囊,为生命填进灵魂与意义,就像五月天主唱阿信说的,这是从粉红色的脑浆中看见血泪交织的真实人生。
“欢乐往往像个过客,疼痛则残酷地紧缠着我们不放。”在神经外科的病房里,充斥着各种各样十分恐怖的病痛——脑瘤、脊髓伤害、头部受创、致命的出血等,病人也许会失去语言能力、行动能力或视觉。三分之二以上的神经外科手术都是为了控制疼痛,或更贴切地说,是为了减轻痛苦。
事实上,“痛”和“苦”之间有着很大的差异。所有动物都会感觉“痛”,但只有人类会“苦”。疼痛是一种肉体上的感受,而受苦却是由疼痛所引起的一种心理状态。“苦”是疼痛再加上不确定感、沮丧、挫折、恐惧以及绝望等交叉而成的。
所以当作者面对患上脑瘤的莎拉时,他不得不考虑她是个不顾一切要把肚子里还未满三个月的宝宝生下来的准妈妈,然而即便用最集中的照射方式以及最高度的防护,胎儿受到的零散放射线剂量还是会到达无法接受的程度。最终,莎拉任由癌细胞乱长以换取胎儿的成长,她像吸海洛因般依附着激素药以换取时间给未出生的孩子一堆未来的祝福影像,她提前剖腹确保孩子顺利出生——那时候的她已经不太有意识,靠点滴活着。
有人说作者记述的病例都颇为灰暗,指责他将神经外科这个行业描述得好像《哈姆雷特》(落幕时剧中人物差不多都死光了),但在这座疼痛博物馆里,神经外科医生救回来的病人,远比手术后出现并发症或死亡的病人多。而他之所以挑选这些个案,主要是因为失败,往往比成功更具教育意义——一位病人的死亡比五十次的救援成功更能塑造医生的心理,促进他成长。
人类心灵高贵的一面,最后永远能光照黑暗、冲破丑恶、最坏的悲剧也可能是最有启发性的,就像当年美国南北战争中的将领罗比特•李在目睹过各式恐怖战役中的英勇事迹之后说:“战争这么丑恶也是件好事,否则我们会越来越喜欢打仗。”
“那些处理创伤病人的经验使我心肠变硬,而疼痛病人则令我对于人世间的痛苦和挣扎逐渐无动于衷。我的性格不知不觉间变了个调,各式各样的病例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牵动我的情绪,带来强烈的感觉了。当我回想第一次替病人插鼻胃管失败以及随之而来的羞愧,又或者想到麦纳坚手指一根根地坏死时内心的惊慌失措,事实上感觉已十分模糊,里头还掺杂着一丝丝茫然困惑的怀旧,有点像花花公子在经历沧桑之后,再回想起小学六年级时爱上女老师的天真情怀。”
所以许多的神经外科医生,都被称为“冷血怪医”,因为如果每次失败都悲伤难过,他们铁定会疯掉,因为日复一日他们都在面对毫无希望的病人。在一次特别令人惊心动魄的手术之后当时还年轻的作者我问一位前辈,这类手术会不会影响到他?对方引用一句古老的俄罗斯谚语作为回答:“那些会在葬礼上哭泣的人不应该从事殡仪行业。”。
然而,铁石心肠很多时候也只不过是保护色而已,当作者遇上了查尔斯——那个他生平碰到的第一个因为他,完全只因为他而造成的死亡悲剧时,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拒绝碰手术刀。
直到他意识到,爱会让手发抖,但爱也驱使着人们用尽每一分力量避免手抖。查尔斯过世所带来的痛苦,教会了他要对外科手术的熊熊烈火心怀敬畏。
神经外科有条规则是,只有别人动刀的手术,才叫小手术。如果负责动手术的是你,这就是大手术。
神经外科还有条规则是,只要病人还活着,你永远有办法把他弄得更惨。
这是因为,在真实人生里,不会因为你对了一部分而给你部分的分数。如果你想要有重要成就,你必须要全对,而且万一错了时,也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学会不再在葬礼上哭泣,并非仅仅让你假装冷漠,而是要求你全力以赴——敢于接纳过去的噩梦,更有勇气等待未来的噩梦。
日常生活的周期,就好比困在轨道中的行星般,一圈一圈地绕个不停。每天,也许会带来一些小小变动,使我们的生活轨道出现一点振荡,稍微左右摇摆——诸如车子坏了之类——但基本的形态是很少会改变的。日出,日落。我们爬起来,上班,睡觉。沉重巨大的生命巨轮冷酷无情地往前滚动,向着我们不确定的未来滚下去。
对许多人来说,生命的一成不变是十分沉闷无趣的。每天的例行作息所留下的,只是难以忍受的固定模式,一切都变得在意料之中,烦死了。曾经一度,作者也很害怕陷入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之所以愿意忍受外科住院医师训练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想避免变成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但当了医生之后,他却学会了一件事:每天都祈祷,希望今天跟昨天一样,希望生活轨道保持稳定,生命巨轮继续向正前方迈进,不要改变——他祈祷每次回家,像过去几千几百次回家时,妻子和小孩都平安如昔,父亲母亲还活着,房子没有垮,薪水也如期领到。
这恰是因为他看过太多的病例,病人原先平凡无奇地生活在一刹那间破碎掉,都因为意料之外的事情:交通意外、脑出血、心脏病发作等。这些人早上醒过来,预期过的是另一个无聊透顶的日子,却发现他们的生命巨轮顷刻乱跑,突然闯进一片黑暗里。
其实,像人类这种多细胞动物一样,为了维持在地球上的长期整体存活能力,必须要求每一代好好享受有限的日子,然后从生命舞台消失为新的生命创建一条路,生物体不断地变动,基因混在一起又突变,每一代都如此,让生命获得弹性,能在各种天气变动中存活下来。因此,所有事物都要死亡,目的是要在这个永远改变的地球上维持着永远的存活机会。从青年健壮急转直下,进入老年衰败,和从受精卵往上发展,变成发育健全的小婴儿,这两个阶段全都深深刻印在我们的基因密码之中。
所以无论是意外还是必然,生物世界并不把这些疾病视为敌人,就跟通用汽车公司不会视“金属会生锈”为瑕疵一样。只不过在这整个程序中,最令人无法接受的是我们发现自己居然是可被牺牲舍弃的部分而已。
接受生命之轮的自然法则,甘于享受平凡的生活之美,如果可以,就像作者一样,在工作中逐渐去找寻到自己的意义——“就算我此后再没立下什么丰功伟业,但当我走进坟墓里时我也会心满意足。我永远不会在月球上漫步,也不会拿诺贝尔奖或者住在白宫里。但我们那罕有的一份荣誉——将某个人从老人院抓出来,将她的心灵、她的生命和家庭全帮她找回来。你拿全世界来跟我换,我也不会愿意。”
每个未被埋起来的日子都是好日子,要大笑,要向前,要每时每刻享受生命的喜悦!
让我们共勉吧。即便身在疼痛博物馆里,也努力学会不再在葬礼上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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