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故事》女人故事，人人事

在诺曼底的方言中，“抱负”意味着分离和痛苦。一条狗会因为有抱负而死掉。

比起谨小、卑微、生活基本固化的父亲，埃尔诺的母亲显然天然更有出挑于农民阶层的抱负。她想始终向往更文明、更自由的生活。婚育之后便把发而不长的欲望移植到了女儿身上。她想让女儿通过学习摆脱既定的命运，成为一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富有的“上流人”。

她成功了，同时也一生历经着分离与痛苦。当女儿走出城镇，在异国的文学院里读柏拉图，在遥远的大城市步入知识分子婚姻，小咖啡店与杂货铺的一团粗陋远远离散在身后。而当母亲来到女儿的世界，她自己那个被体力劳动和旧地人情填满的汗津津的世界，又变得“狭小而毫无生气”。两代人，两组生活，从同一条血缘中生长，在岔路口错开，汩汩流向自己的方向。

埃尔诺记录的是二战后法国下层百姓的生存状况和心理状态，写的却是跨时代、跨国籍的人类共通的经验。比如母女之间的说话语气，“那种永远的恼怒和不满的语气”，混合着想让对方过得更好却无法互相理解的永恒的冲突；母亲希望“我”永远做个小孩子，对“我”始终有像小时候一样呵斥掌控的权力，“我”不满了大半生，但当母亲逐渐衰退时，却不想要她重新变回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她没有这个权利”。母与女，家庭与个体关系，社会生活的位置，人无论生活在怎样的时代都有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对于我这种每写三句话就要打开KM查询网站、绞尽脑汁塞进各种形容词和成语的写作者来说，埃尔诺的文风无疑是一记优雅的重拳。当句子抹除大部分修辞，只剩下简洁、平实的词组，如何准确地描述故事、表达情感，以“做笔录式的文体”直击生活的本质，是大师之所以为大师的内功。情之所至，平白最深。

我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是她，以及她的语言、她的双手、她的姿势、她走路和微笑的习惯，把现在我所是的妇女和曾经我所是的女孩联系起来。我失去了与我所来自的世界的最后一根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