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难敌群魔

读《群魔》，臧仲伦老师的译文洒脱平易，口语有趣。时而皱眉煞有介事忧地喊到“咄咄怪事”，时而淌着热泪凄凉地唤着“您呐”。彭甄博士的前言《人类的灵魂的伟大审问者》对角色的分析极其透彻。陀氏善写复杂的人，书中角色都是诸种矛盾性格的化合物，是从现实中攫取簇新的原子与鲜活的空气聚合成的。

其规模深沉厚重，人性断不噬合的截面互相凌迟，从破损处暴露出内部的光彩或晦迹。剧情突进如机械不断铲起砾石送进熔炉，在烈火中爆发出源源不竭的狂热与穿透时代的强光。

群魔在漆黑的雨夜集聚，挥舞着革命的鬼胎、思想的灰烬与失衡的良心。狂啸着钻入深陷冰冷泥沼中的畜群，这里没有虔敬与欢乐，只有厌恶、谩骂和亵渎。有人燃干热血，将信仰当作卡冈都亚的灵药。有人纵火焚身，用自发的毁灭夺回神的赋名。有人只为填补腹中空虚而撕咬旁类的血肉，把抹煞个体性的人当作没有生命的筑墙石子，在赤裸的恐惧中索取平等。有人把臆想的迫害当作标榜身价的秤杆，温水裹的皮囊里存着理想主义的幼茎，竟是形式与古典美的忠仆。

而那面曾被拼命争抢、纹样精美却肮脏不堪的旗帜，终究空悬在不堪重负折断的旗杆上。他尝过最残酷的罪行与极致的美丽，在对自身罪行的洞鉴中不断强调审判的权柄，却在踏上灵魂审判台的那一刻跌进一片虚无，冷冰冰的阴谋诡计在崇高的信仰和热烈的情感前一触即溃，圣愚赫然斥退全部骄傲和心中的魔鬼，复苏的良心让郁勃的痛悔浇得鲜血淋漓。“但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和伟大的意志会从天上保佑它，它像保佑那个精神失常的鬼魂附体的人那样，所有这些魔鬼，所有这些污泥浊水，所有这些沉渣泛起、浮到表面上来的、开始腐烂发臭的卑鄙龌龊一定会走出来……主动要求进入猪里去。而且已经进去了也说不定！”

“而且我也许还是头一个，是始作俑者，于是我们这些精神失常和发狂的人，就会从山崖跳入大海，统统淹死，这就是我们的下场，因为我们的结局也只能是这样。但是病人将会痊愈。”去背上那重负，坐到救赎的脚边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