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凤晓是高中同学,真正交集起来却是多年之后。那时,就业业已十年,在每日重复的生活中,我们突然翻阅起了自己的另一面——于是,凤晓感性、忧郁、胆怯。但凤晓不同,她理性、克制,这性格也决定了她的诗歌风格。“创造力有如自由意志,蕴含着某种秘密”(荣格《论诗人》开篇)。
读凤晓的诗,我时常惊叹于她对汉语古典诗歌的传统延续,惊叹于她自由辽阔的创造力、宏大奇特的隐喻系统和多意向的复杂语法,也会不自觉地窥度诗歌背后蕴含的秘密:
一首好诗如何发生和完成
当我开始断断续续写诗,这个命题更会时不时地光顾我。“这谬误带着某种甜蜜的执拗,压低声线嘱我:好事不必完成”,在《中年的雪》里,她隐秘而狡猾地将个人人生哲学坦露一角:“好事不必完成”。同时,我也愿意把它看做是对诗歌写作者的真诚提醒与告诫。很多时候,一首诗的命运即便作者也始料未及,一首好诗未必是被定义的完整,未必100%的完成与抵达,它是一种终于自我的真实呈现。
慢慢地,我不再执着凤晓诗歌背后的奥秘,究其缘由,不是我有多彻悟,而是凤晓太能写,那么多好诗,如何窥究的来凤晓稳定持久的写作状态,让我时常感觉她身上藏有什么装置按钮,一旦启动,主题、场景、词语、人物、意象、对话、事物、意韵、标点、节奏,就会骈兴错出,无穷无尽。但稍有经验的写作者知道,这种看似神奇的涌现式写作,究其缘由,是基于对于事物的敏感和终于诗歌呈现形式、汲汲以求的勤奋,经过长期的试验和探索,抵达了某种非凡的言说语境,并由此建立起具有普遍意义的个人经验。在此基础上,写作成为一种自然、一项必须,一个明确的指向。从这个角度而言,我更愿思考:
诗歌对于普通人意味着什么
我曾在某个阴天开车驶过陌生村庄,“大王于梦中觅食,遇到英伦味的山峦,倚着一扇窗,静静地靠墙贴着。”(《在一个梦里我梦到早餐》)山峦在望,诗句酝酿出一种独特的气息,淡墨般远山如一块味道纯正的英伦奶酪在阴天继续发酵,气息迷人,远处绿意叠加,我感到不远处,“绿草坪遗落的一只气球,等着随时飞走”(《在一个梦里我梦到早餐》)。我曾在黄昏的厨房里清洗碗筷,水流得慢,时光也慢,由此触动一首诗的机括:“犀牛戴着花环/融进傍晚的光”(《犀牛戴着花环》),诗句忽然降临的一刻,有什么悄然被改变——这一刻过后,你又重回自己,你依旧围着围裙,围裙上有水渍油渍,但此刻的你仿佛跟之前的你有了些不同,这个异样的黄昏,像枝头那只无法被摘到的柿子,灿烂,闪亮,独一无二。
“一个比喻不够抵达这伟大的蹉跎/那么,请启动落叶机/用混入其中的孤鸟修辞。”(《黑夜训练》)
“我要一说“j-i-e--g-e-n-g”,“桔梗”就显现:日常之光从宇宙深处筛洒下来,照见我”(《咏物诗》)
“而孤独曾严厉地/规定了同行者的模样”(《鹿群穿过森林》)”
诗歌它的意义和价值必定由两者共同完成,它会于某个时刻重生,第一次读它、回味它、某一刻乍现、重读、回忆它……许多个普通日子里的寻常时刻,凤晓的诗就这样翩然而至,并“显现日常之光”,“从宇宙深处筛洒下来,照见我”。我感到一种非凡语境的突然降临,它把我从一所名为“日常”的房子里唤醒,用一种发散微光的语言叙述世界,叙述我。最初我感到不安、困惑,后来,我开始理解这所房子里所有的日常和日常的所有,我获得一个愈加清晰的自己,而日常可以成为另一种可能:
空气的行踪
汹涌如海的局部
这狡猾的时间
折叠以后
是否,还可以折叠
你重新回到树梢
将所有日子分成昨天和今天
我想象,在同样干净的地方
我们将重新相遇
词语代替树叶堆砌晃动如风如海
那巨大的绿色倒影,将替我说出
崭新的,故乡的名字
——非非《他乡纪念馆》
写于2023年3月10日,修改于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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