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永远喜欢我,我代表着你不具备勇气去犯的所有罪孽。”王尔德在《道林·格雷的画像》中留下的这句话,给年少时期的我以极大的震撼。在那些还在书本中奔忙的日子里,文学之于我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甚至算不上点缀。写着蹩脚的作文,背诵着不知所言的诗句,我曾一度认为文学之于人类的意义不过是满足弱者矫揉造作的呻吟罢了。而作为学生时代坚定不移的理性主义者,却又经常感到自身的巨大矛盾——我没有一刻能摆脱掉文字那隐含在意象之下的奇妙魅力,即使我当下不明所以的文字,我仍能隐隐感受到它如同巨物般庄严神圣的魅力,我总觉得文字代表着自然的力量,沉默,庄严,公正,为所有人而存在却又不为任何人而存在。这句话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读不懂它,但是我知道我将读懂它,在未来的普通的一天的一个不值一提的时刻里。大卫被炸成碎片,麦迪死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德威纯情专一不碰毒品却沾染艾滋,汤米勇敢正义却抵挡不住诱惑自毁前程,可怜的小唐恩甚至连感叹的机会都没有就在世间匆匆而过,这本书就像带着你走进了一个刚刚经历了狂欢和宿醉过后的烂酒馆,所有人都爽得瘫倒在地,可地板上尽是呕吐物和避孕套,人们身上长满浓疮,脸上写满迷茫,空虚和毒品褪去的痛苦表情,一觉醒来,又是谁来收拾这烂摊子。没有人能够干净地走向蓝天下,即使是背着一万六千英镑前往阿姆斯特丹的瑞顿也不行。也许自由的代价就是永远活在恐惧里。很少能有这样一本非哲学性质的书给我带来如此多的深入思考,因为它毫不留情地揭露一些东西,一些我不愿意面对,一直在逃避着的东西。对于书中的剧情,我一直抱着一种愤怒,嫉妒的复杂情绪,我一度觉得作者是在夸大现实的霓虹色彩,那些年轻人,几乎不用吃饭或者喝水,就是吸毒,做爱,抢劫,流浪,当生活的人生路口摆在面前,他们说去他妈的,老子不选。这样的生活,太缥缈,太不切实际了。但后来我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能以你难以想象的方式在过着你难以想象的生活。我嫉妒他们在最好的年纪里享受着我最想要的东西,性。但更让我嫉妒的是那种没有联结的自由感,以及在放纵后不被空虚和罪恶感腐蚀的心态。昨天在听歌的时候,正好听到《杀死那个石家庄人》,结合最近在读的Trainspotting,一下子就听懂了其中的两句。“沉默的注视,无法离开的教室。”就像我明白道林格雷一样,我也明白了那个石家庄人。这两句话写出的正是我们这个土地之上的悲哀,我们的民族太畏惧孤独了,以至于我们的联结太深太深。这联结,即是安全感,也是锁链。注视代表着父母,代表着我们所看重的一切社会关系,而无法离开的教室,则是我们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根深蒂固的文化和道德,在文化和道德的诸多意象中,学校和教室是最贴切的一个,经历了十几年甚至二十余年的塑造之后,我们早已失去了说不的权利。因为和生活的过分脱节,我感到愤怒,感到质疑,但看完全书我渐渐明白,也许和生命真正脱节的,是我们。欧文·威尔士像我们展现另一个极端的世界,这感觉就像在《1984》里读《美丽新世界》一样。地狱的另一头是什么?天堂吗?不,还是地狱。真正的自由绝不是放纵,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幸运地在狂欢中死去,活着的人醒来后还是面对自己的一身泥泞,人生应该整体俯览。读这样一本书,还让我感到痛苦。不是因为对自由的渴望,而是我感到这本书触痛了我内心的联结,它激起了我对少年时代的爱恋的渴望。一个很奇怪的事实是,我很少会对人的悲惨遭遇而掺杂感情,但除了一种人——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我曾因看到此类不幸遭遇的新闻而几个晚上做噩梦,现在想来,因为原生家庭原因的,我本是一个联结感很弱的人,这也让我拥有了更多属性的自由,对这方面的特殊共情能力,大概是因为我唯一的亲密关系同样来自于这个范围,也就是爱情。爱和自由、正义这些世上最美好的东西一样,遵循中庸之道,多了就是束缚,少了就是孤独。年少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我是爱和自由的奴隶,而你们也是,爱丁堡的年轻人们,我们终将为爱和自由困惑一生。请跳上雷斯车站那永不驶来的火车吧,不要回头,你知道的,我会永远喜欢你,因为你代表着我不具备勇气去犯的所有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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