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内在的迷思》"迷思否定，超越可能"

冯耀明君在《二十一世纪》第48期(1998年8月)有一篇文章——《德古来(外星人)的新儒家世界:一个思想实验》，造了一个寓言，对于王阳明、熊十力一路的思想极尽嘲讽之能事。然而，阳明、十力的比喻不足以证成其说，正好像冯耀明君的寓言不足以摧毁其说一样。冯君将重点放在逻辑的一致性与经验的融贯性上，注意力集中在“内在”的层面而不在“超越”的层面，故而接触不到宗教信仰最核心的问题。这正是我在《论宗教的超越与内在》一文第三节中所要说明的道理。冯耀明君的外星人比喻看似新鲜，其实触及的都是些老问题。美国曾有一一系列人猿统治地球的电影，把人放在动物园里做实验，与冯君的设想若合符节，何必远求到外星去。冯君认为，宇宙论的玄想与道德伦理的实践之间应该有清楚的分界线，的确提出了一些值得深思的问题。但孔孟思想之中，是否一定没有“天人合一”理念的种子呢?要讲“天人合一”，是否一定要像冯君所设定的阳明、十力那样的讲法呢?即使像冯君那样接受“义、命分立”的原则(事实上没有儒家会否定这样的原则)，是否一定得排拒所有宇宙论的玄想呢?不错，这个领域的确是缺乏精确的知识，但是否就完全没有探索的价值呢?至少罗素是肯定这样的探索的，他明确地反对逻辑实证论的狭隘观点。当前则流行反对过分以人为中心的思想，宇宙论在西方哲学似有复苏之势;环保意识也促进一种把人重新放回到宇宙之内来考虑的“天人合一”(anthropocosmic)的思考模式。再以近事为例，香港为了禽流感事件杀了数百万的鸡，据美国方面的评估谓，这样做可能避免了瘟疫流行的浩劫。有人会赞许这样做但这样的人是否一定会排拒“太和”的理念或信仰呢?只怕未必。冯君是有他自己的一条思路，此无伤;但宗教哲学牵涉到许多复杂的问题，恐怕不是他的分析所可以范围的，还值得我们好好做进一步的反省与探索。

原刊于《二十一世纪》，第50期(1998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