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泳逆流者

“万物皆轮回，凡是繁荣过的，也必将落入破败。”——四年后重读《冬泳》，意外发现自己喜欢的篇目已经不是最初的《空中道路》，而是《梯形夕阳》。

诚然，很多书都需要在适合的时候相遇与阅读。生活经历伴随着年岁增长积累着。曾经不能感同身受的，如今却可能感叹同是沦落人。班宇笔下的人物故事，从来都不是遵循“树挪死，人挪活”的自然规则。他们意欲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一份相对过得去的（替代）工作，继续他们的生活。奈何事情不常遂人愿。当年的东北工人下岗潮，波及面广。个中辛酸苦辣，远比文字呈现出来的要困苦深刻。

★以前的人，取贱名，为的是好养活。外号“盘锦豹子”的孙旭庭（“我”的姑父），大概希望自己生龙活虎，衣食无忧。怎料他的好日子似乎到头了。小姑和婆婆相处不来，关系不好。孙旭庭在印刷厂也没有做出太多成绩。那台“李鬼”印刷机装好了，继续投入生产。不过，孙旭庭连报纸上的点名嘉奖都没有捞到。他只是刊登文章上提到的“小孙”。被卷进去半个胳膊，受伤住院的孙旭庭，康复后不能重返原来的岗位。转岗意味着被忽视或遗弃，比如《9号的工作》里那些只有编号的员工。原本以为与妻子离婚，独自抚养儿子孙旭东，会使孙旭庭时来运转。经营彩票站的他，认识了附近盲人按摩店的小徐师傅，渐生情愫。如果人生总有转角处，那么孙旭庭的人生转向的是末路。“我”小姑将他房证另作他用。当陌生人来家里说要看房子时，孙旭庭还剩下什么，一腔孤勇吗？

★重读同名短篇《冬泳》，还是能感受到水面之下的无奈与绝望。两颗寂寞的心，还是有前夫这个人形障碍横亘在中间。此外，隋菲怀疑她父亲的意外身亡与前夫有关。这使得三人（加上刘丽四人）关系更加纠缠不清。前夫定时找隋菲要抚养费，却不容许她找新的交往对象。“我”的母亲强烈反对隋菲带着前段婚姻的女儿进门。有情人难成眷属。故事结尾处，浮出水面的“我”真的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把某些事情一笔勾销，深藏水下吗？看来未必。

★《梯形夕阳》已远超《空中道路》，成为我此次阅读感受最佳的短篇。“我”肩负周科长和女科员小柳指派的重任，来到电厂的财务科，试图追回对方厂子拖欠的款项。对方亦是陷入困难，掏不出承诺缴纳的欠款。“我”只好一直守在财务人员李薇附近，软磨硬泡来争取早日完成任务。司机遥指的那几排楼的其中一座，等太阳下山时，就会发现那里透出来的光都是歪的，呈梯形。危险又怎样，他们只能在那里生活，有一天算一天。啼笑皆非的是，“我”辛苦追回来的欠款，最后听说无意中为他人做错误的嫁衣，谁能解释个中因由？

如今人们总羡慕父母那辈人能勤勤恳恳做到“干一行爱一行”。然而他们预想不到的是万物有轮回。曾经的风光无限，太绚烂，却短暂。随即而来的是走向破败。人们若不试图挪动则无力招架。他们的积极改变却像是徒劳挣扎。那些苦，那些累，是安枕无忧梦想的破灭，是瞬息万变命运的猝不及防。谁都是那天涯沦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