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白先勇所说,他想要描写的是同性恋者的“人”。《孽子》并不将重点放在同性恋身上,它真正触动人心的地方在于人性,个人命运的悲剧性以及两代人之间的情感纽带。外国媒体评价这本书“将悲情描绘成金粉”,这话确实没错。
小说的开场非常压抑。昏红色的饱满月亮,浓热黏糊的空气,黑暗荒野中充斥着充满欲望和人的莲花池,令人不禁联想到监狱。的确,这群人被囚禁在一个“监狱”里,但是这不是铁笼子,而是人为设定的界限,将他们囚禁在黑暗之中。社会的歧视和白眼成为这些少年的第一重悲剧,因此他们离开了家人,来到公园中去寻找“同类”,过着昼伏夜出、寻找“猎物”的生活。性少数群体面对社会多数的无奈是这本书中最狭隘、最浅显的悲哀层面,作者对此并未过多地进行控诉,最多只是用儿歌来取笑。
“绝望与希望是一样的”,这是少年们的第二重悲剧。他们就像一群无翅的鸟,只顾向着前面的死亡飞去,从不稍作停留。似乎对过去的痛苦完全不在乎,无论是精神上的羞辱还是身体上的疼痛,发生了就发生了,抛弃了就抛弃了,被鞭打就是被鞭打。他们只关注眼前的一切,就像燃烧得火红的木柴一样,猛烈地燃烧着他们眼前的生命。
他们对痛苦越是不在乎,就越让人心痛。也许这么说太绝对了,林様曾经给过小玉希望,让他放下一切,重新上夜校、上班,但是不久之后他又回到了日本;小弟也曾给过阿青希望,让他思考未来的工作、两人的住处,但是当阿青回去的时候,小弟却已经离开了。那些五彩斑斓的泡泡,被一个个无情地戳破,让人重新回到阴暗的现实中。就像《活着》中的富贵,失去了金钱、父母、妻子、子女、外孙等等,活着只是简单地活着而已。
“无论怎样挣扎,人会被与生俱来的东西所左右”,这是少年们的第三重悲剧,也是最常见、最沉重的悲哀。
小玉一生渴望的只是一块手表 - 他不知道自己生父是谁,但是在他小时候看到同学炫耀他父亲买给他的手表时,他内心受到了如此煎熬。他向养育他的人索要手表,他对东京的渴望都指向他从未露面的生父,指向他从未得到过的、无止尽的父爱。
吴敏一生渴望的只是那个铺着蓝色瓷砖的浴室 - 由于年轻时跟着赌徒父亲颠沛流离,四处流浪,所以他格外渴望一个安定的家和一个能给他安全感的人。当他被养父张先生逐出“家”时,他可能失去了最后的希望,才会选择割腕一死来表达悲伤。
阿青一生渴望的只是一支口琴 - 那是他送给弟娃的礼物,但弟娃因肺炎早早离世。阿青对小弟、娃娃脸少年、傅天赐背负着对弟娃无尽的思念和爱。
阿凤一生都在逃避,他渴望炽热的爱却无法回应,龙子扎进他心中的刀,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龙子一生都在占有,阿凤生前渴望牵住他的人,阿凤死后渴望抓住他的影子 - 通过帮助流浪儿们延续他的爱。
除了个体命运的悲剧性,父与子两代人之间的联系也同样沉甸甸且动人。阿青被父亲逐出家门,他的父亲曾经受到表彰但被俘后被革职,他一心希望阿青能够进军校,完成他未能完成的事业,但阿青却因为一件小事被开除;龙子的父亲选择将龙子送到国外,并命令他一直等到自己去世才能回国。与此相比,傅卫的选择更加决绝 - 在他父亲的生日那天,他举枪自尽。
这场父子之间的僵持由傅老爷子的行动打破 - 他尽全力保护公园里的少年们,让他们尽可能地免受伤害;他试图用自己的经历唤醒阿青和龙子,让他们理解父亲那颗沉默的、古怪的爱心。小说最后,龙子在傅老爷子的墓前痛哭,这是他与父亲的和解,也是他与自己的和解。
2018年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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