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被问起最喜欢的作者,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莫迪亚诺。读莫迪亚诺是一种读闲书的快乐。尽管与作者和书中的人物的时代背景可能不同,但在琐碎的叙述中分享愉悦感的巧合的快乐仍会袭来。虽然莫迪亚诺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知名作家,但他与那些一流作家还有比较大的差距。按照伍尔夫的分类,莫迪亚诺的作品应该属于“新作”。因此,在阅读过程中任由好奇心在书中驰骋,而它们也会尽力解答我的疑问。
与平等相对的是阅读“经典”时的虚荣心。当阅读“经典”作品时,追寻“经典”作家的脚步之时,往往会产生超脱于世俗生活,蔑视凡夫俗子的莫名自负。这种自负心态最终会导致思想在与文字碰撞之前就被凝固在一个固定的模具,因为只有当读者的情感和“经典”作品被盛赞的名誉保持一致时,“经典”二字才能发挥效应,以维持视经典为猎物的读者幼稚的荣耀。然而,读者甚至会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掉入陷阱。
以我自己的阅读经历为例,阅读小仲马的《茶花女》之前,我曾经看到过类似于控诉资产阶级的虚伪道德的评价,对整本书的大体价值方向有先入为主的粗略印象,即赞颂被逼为娼的玛格丽特独立纯洁的人格。于是我的阅读重心不再是用心感受玛格丽特和阿尔芒之间凄美的爱情故事,而是顺理成章地偏移到去验证《茶花女》这本书是否能担当得起“经典”的名牌。“经典”这一称谓,相当于在阅读之前,已经把我带到了一定的高度,而我从这个预设的视角,来观察一个由这个高度塑造,通过这个视角讲述的故事。如此看来,我又如何能让我的好奇心在平面上流淌出一个任意的形状。结局也可想而知,读者会因与主流评论的观点“不谋而合”而沾沾自喜。
然而,阅读“新作”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新作”,顾名思义指当代作品,其质量肯定良莠不齐。此时做出判断的重担落在了读者的身上。读者需要根据是否得到安慰,有无浪费时间来为作品打分。诚然,也会有这样那样的标签,抢先一步进入我们的视线,但这个标签仅限于框定作品的主题或手法。比如说,《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会和心理分析联系在一起,提到《追风筝的人》很有可能同时提到治愈,而《像鸟飞往你的山》则突出了原生家庭的矛盾和教育的意义,但这些标签还远远无法左右一部作品孰优孰劣。真正决定“新作”价值的是它们与读者的生活之间的联系。
在“新作”中,读者将书中人物的精神生活与物质生活和自己的相比较。这种比较类似于功利性读书与非功利读书之间的差别,我们任由好奇心按照自己的活动轨迹自发地渗透到惯性无法触及的地方,那地方可以是静默中聋哑父母交欢时不自觉的呻吟,也可以是在西瓜糖里遗忘工厂的灰暗和神秘,但绝不会是马洛-康拉德联盟的衰落或哈代笔下贫苦乡民被自然背景映衬出的个性。
同时,伍尔夫也对阅读经典时可能误入的歧途积极地做出了指引。如何解除阅读的限制? 伍尔夫的答案是:成为作者的同伙,和审判官,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上接收作者试图给予读者的东西。摆脱偏见也必不可缺,正是偏见让“经典”脱离现实生活。
再回到最初的问题。莫迪亚诺是我最喜欢的作者,我不会因为有人说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运气使然而忿忿不平,也不会因为他的作品可能无法跻身“经典”之列而感到遗憾。因为确实,当辨识度的持久生命力作为一个衡量标准时,“新作”较之于“经典”无疑相形见绌。但是,在阅读莫迪亚诺的作品时,我能真真确确,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有一个声音在平等地与我交流,邀请我把自己的生活投射到作品中,与主人公的生活相比较,又能随时让两个交融在一起的生活轨迹脱离,严肃而充满直觉地相互审视。这其实已经分享了“经典”的一部分特性:通过自身精致的平衡形成一个值得斟酌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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