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心是孤独的猎手》《伤心咖啡馆之歌》,麦克勒斯的Reflectionsinagoldeneye《金色眼睛的映像》没有那么出名。或许由于题材敏感,国内译介不多。玉婆伊丽莎白泰勒和马龙白兰度主演的同名电影,或许在大众视野内的影响更大。麦卡勒斯短暂的一生饱受病痛折磨,风湿和三次中风击倒了青春年华,29岁瘫痪,直到1967年50岁去世。她将悲催的人生感受述诸笔端,一个个人物貌合神离,各怀心事,身不由己地捆绑在一起,互相折磨,折磨自己,至死方休。这篇《金色眼睛的映像》放在当下,貌似狗血bl向小虐文,却将人物的心理刻画得丝丝入扣。麦卡勒斯这个20世纪文学祖奶奶有着一颗腐女心,其隐秘的激情跃然纸上。通篇充满令人脸红心跳的悸动。
不同于终日在幽暗的卧床中寻找逝去时光的普鲁斯特,麦卡勒斯的小说缺少对现实事无巨细的描写,放在其他时空背景中似乎也可以成立,能够自由脱离现实羁绊的特质令作品弥漫寓言色彩。身体原因令现实世界活动受限,麦卡勒斯关注内在天地,使得作品充满对心理的探幽。相对现实世界,作者感兴趣的是现实在内心折射出的倒影,如同书名Reflectionsinagoldeneye,是孔雀翎羽金色眼睛般变幻无穷的映像。Reflection也象征着小说里互相映照的人物关系——上尉夫妻VS少校夫妻,士兵VS少校夫人的宠仆。
上尉和二等兵邂逅于一次宴会。“二等兵把一杯咖啡洒在了上尉的裤子上。从此,这个二等兵就在上尉的心里扎下根来。”(不知这个如今烂大街的桥段是否为作者首创?)而在此之前,上尉就“不可救药地爱慕上了自己妻子的情夫(少校)”,还经常邀请少校夫妻来家里聚餐,只为了见到少校。在二等兵出现后,上尉的情感转而投射到了二等兵身上。
在这个二等士兵的世界里,上尉的出现如同“某种天气或是某种自然现象一般。上尉的行为也许的确出人意料,但士兵觉得那并不是冲他自己来的。他也没有必要去怀疑什么,就像他从来不会去怀疑一场雷暴雨的倾泻或是一朵花儿的凋谢一样。”
种种不堪的隐秘激情令上尉无法自处,深受欲望折磨的他对军营生活有着中世纪僧侣般的向往。他像一个苦行僧,用种种手段惩罚自己的欲望,甚至穿着女修道士同款睡衣,虐待妻子心爱的坐骑“火鸟”。
上尉夫人的爱马“火鸟”是她在上尉和士兵心中的投射的映像。上尉把“火鸟”当做它的女主人,驾驭,抽打,把“火鸟”搞得精疲力竭,因为无法征服它的女主人,转而试图征服它。而士兵则是上尉找来照顾“火鸟”的,通过这匹马,士兵倾注了自己对上尉夫人本能的爱。除了“火鸟”,猫也出现在小说里——
“她(上尉夫人)还带了自己那只猫过来,夏季结束之前,她不得不给“他”的名字加了个阴性词尾,因为’他’冷不防生了一窝小猫出来。”而在前文,作者描述了上尉喜欢猫,在夜深人静的森林里独自散步时,曾救过一直小猫。马和猫作为人物的象征,在小说中形成了一组同类对照关系。
两对夫妻中偷情的两位——上尉夫人和少校,故事因他们的风流韵事而起,却能够心安理得,以互动调情诠释着“大家都这样”,有着心照不宣的人之常情为他们撑腰。
少校夫人是这两对夫妻中唯一“正常”的人类,有着正常的情感和三观,却是最不正常。她长期忍受丈夫和上尉夫人在眼皮子底下调情,神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当她得知少尉知道并默许了二人偷情后,终于崩溃,被出轨的丈夫送进了精神疗养院。丈夫不求最好,但求最贵,还因为自己能出得起这笔钱而沾沾自喜。然而,再贵的疗养院也拯救不了少校夫人崩溃的身心,只留下一句“我的上帝,多么上流的一群人啊!”便在无奈和绝望中离开了。乌托邦般疗养院中的死亡,经常在麦卡勒斯的作品中出现,窃以为,甚至影响到了村上春树等一杆作家。(《挪威的森林》里,直子在田园牧歌般梦幻的疗养院中自尽。)她含恨而死的背后,是三个朝夕相处的凶手。然而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受到惩罚。
小说中人物的目光也组成了一面多棱镜,折射出孔雀翎羽般的reflections——上尉在士兵眼里是个幽灵般的存在。士兵对上尉注视自己的目光没有回应,视之无物。士兵对于上尉夫人也是幽灵般的存在,时常在她睡着时,潜入闺房,碍于童年被父亲灌输的厌女情结,在渴望的同时又怀有恐惧。他能做的,只是在月光下注视着她。枪声响起时,上尉夫人才从半梦半醒中睁开眼,抽离的目光像是看着舞台上上演的悲剧。
和美国南方作家群一样,麦卡勒斯的作品里充满扭曲、隐秘、诡谲、幽微、非理性的情感,麦卡勒斯毫不掩饰这些“非常态”的情感,人心在她笔下如同南方种植园广袤的林野深不可测。内心不断喷涌的隐秘激情囚禁在瘫痪的身躯里。也许,瘫痪多年的麦卡勒斯,曾对着窗外的天空发出泰戈尔式的呼唤——你是谁?一百年后读着我的文字?麦卡勒斯经由自己的作品,抵达身体未曾到过的远方。寂寞的麦卡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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