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的性与社会》房内房外话中国

高罗佩的名作《中国古代的性与社会》，曾以《中国古代房内考》为名在国内出版，虽说后者书名更显学究气，却似乎更挑逗人眼球。题材禁忌，国内研究也寥寥，自然声名遐迩，属于那种读书人就算没读过也十有八九听过的大作。

我是第一次读这部书，必须承认，它的广度和深度远远超过我的预期。纵向上，它从传说中的夏开始讲起，一直到明朝灭亡，三千多年的历史跨度。横向上，它不仅仅是关于所谓“房中术”，事实上，一切与广义上的“性”有关系的内容，都在高罗佩的考察范围内。在书中，我们能看到他对中国古代的缠足习俗、男女服饰妆容的变迁乃至宗教信仰的演变等，都有所探讨。因此，不夸张地说，本书是从“性”这一隐秘的视角来梳理中国人精神和物质双重世界的演化的。

《中国古代的性与社会》通过细密的史料扒梳和分析，打破了我们惯常的认知，即中国人历来是一个“谈性色变”的民族，事实上，对性的恐怖是清人入主中原之后才有的。而在此之前，尤其是在程朱理学确立起意识形态统治地位前，中国人总体上对性抱有一种健康的，或者说即便谈不上坦率也绝不能说是禁忌的态度，高罗佩说，“中国人是以一个想和大自然的原动力和谐生活的人的目光来看待生活的”，阴阳的运动造就了世界的秩序，而其和谐当然也是秩序的一部分。中国古代关于性的知识，与其说是一种“科学”的总结，倒不如说就是基于阴阳调和的一整套哲学理念，正如女性受孕与甘霖降落田野，是一个道理。高罗佩说道：

"对人类生育的各个方面，从肉体结合的生物学细节，最高尚的精神之爱，都愉快地、毫无保留地接受。因为人类的生育与宇宙的进程相类似，所以人们崇尚性关系,从不把它与道德上的犯罪感联系起来，也不把它看作哪怕是最微小的过失。神圣的肉体是宇宙创造的，所以毫无不洁之处。"

也许这个观察显得过于理想化，这可能与高罗佩作为一个外国人对中国文化无所保留地体认有关，但从最根本的原则上来说，却并不相差太远。而最使我动容的，是高罗佩对中国文化抱持的温存敬意，这使他目光如炬，譬如他在解读晚明江南士人惊世骇俗的生活方式，指出其是对传统基于宇宙节奏的性道德的反叛，但他们的放荡之中，“有一种渺茫的希望”，“他们在色欲方面最粗俗的奇情异想，都令人感到他们渴望保住在这种轻率的放荡之中所丧失的东西，渴望忠实于人民因拒不接受才使之堕落的东西。极而言之，无厌的肉欲和最微妙的神秘性结合在一起了”。这是极深刻、极动人的见地，只有对历史一往情深而又能抽身而出加以评判的人，才会具有如此流动的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