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逸老师这套《资治通鉴》解读大工程,终于进行到第三辑了。时间倒是刚刚好,我差不多才把第二辑的东西消化个大概,零零碎碎断断续续读完,正赶上第三辑出来,完美。
我没什么文化,让我对这套书做个评价属于僭越,我只能说这套书很符合我对历史、典籍通俗化解读的需求。
第一需求是好读,尤其是面向大众的历史解读,小圈子里传播也就罢了,面对大众如果再不好读,那就等于白写,不然大家不如干脆去看原文好了啊,使劲看看总能看懂的。
第二需求是,作者要非常认真、懂得够多,同时又有极大的好奇心,只有认真且懂得够多,才能在解读时尽量保持准确性,不至于写着写着发现自己不懂了,随便翻翻书就满嘴跑火车。
又只有对历史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才能不断对手上的史料产生怀疑,去探寻更多的知识,在旁征博引融会贯通中诞生自己的理解和观点。
有对《资治通鉴》和所涉史实的详细解读与求证,又有作者自己合理的推测和想法,这就是这套书给我的感受。《资治通鉴》在这套书里更像是一个引子,一条主线,作者写出来的其实已经远远不限于《资治通鉴》了。
这是一种天分,也是大量的阅读和探寻之后的结果。
第三辑开篇的序里,熊逸老师写了一句话,大概意思是,历史的魅力就在于“在审慎与豁达之间,在主观与客观之间,在文字与想象之间”,对专业学者来说当然侧重“审慎”、“主观”和“文字(记载)”,为了一些看似细枝末节的小事反复论证是常态,也是专业要求,但对多数爱好者来说,在文字和知识之外充分展开合理的想象与思考,可能比读过多少史书或者掌握了多少知识更重要。
历史终归是“狭隘”和“偏颇”的,历史注定有空白,比如男人书写的历史里会缺少女人的身影,比如大事更迭中会忽略那些小人物的存在,比如史书注定要在记叙者自己的视角下进行取舍。
《史记》七十篇列传,谁能被写进去当然主要是司马迁说了算,他没写进去的肯定也不能说不重要,只是他没写进去而已。
唐代张巡守睢阳守十个月,城破人亡,你知道它凄惨壮烈,惨到了张巡要杀掉小妾给大家吃的地步,某种程度上张巡挽救了大唐的命运,但你不会知道被他杀掉来喂士兵的小妾叫什么名字。
所以清代王士祯专门写了一篇《张巡妾》,想象这名被杀掉的无名小妾冤魂不散,许多年后还找张巡的转世寻仇,借此喊冤“君为忠臣,吾有何罪”。当然从更大的视角来看,古代女人地位低,又有“牺牲少数为了多数”的“大义”摆在那里,杀了也就杀了,她的意见不重要,战争对她不会有怜悯,历史也不会,但从小妾自己的视角来看,未必不觉得难受,你咋不杀你自己呢。
我眼中对于历史的“想象”,就是用这些史书一笔带过的角角落落,通过多方参照和不失常理的想象去补足、去延伸。
熊逸老师很擅长做这种延伸,他讲陈婴的事情,就用上了合理范围内的想象与推理,《资治通鉴》里缺失的细节,他也会用大量的其他资料和推演来补上这些缺少的部分,尽量保持叙事的完整性。
而所谓的主观客观,就是作者要有自己的视角,哪怕是史书里有记载的事情,不同作者讲述起来,方向和给人的观感都会不一样。
就像郭建龙老师的《汴京之围》,花了很大的篇幅去详述北宋那两位丢人皇帝投降后,有多少公主、嫔妃等等女人,被金人掳走,被宋人出卖来抵作给金人的赔款,包括这些女人有迹可查的悲苦命运。这部分记录我见过被很多人转引,也让很多人真切感受到了当时女人的无奈与痛楚。
换一个人来写这段历史,可能就不会写这么细,又或者在另一个历史类读物作家的笔下,会专门将这些女人的遭遇写成一本充满血泪的大众读本,这都是视角的作用。
熊逸老师也有他自己的视角。我个人比较喜欢的一点是,他没有把历史看成“帝王史”或者“权谋论”,没有像某些男性“历史爱好者”一样疯狂地想从历史中解读出权术或者“做人的道理”(这东西看多了实在是让人厌烦,老带着一种诡异的宿命论)。在这方面,熊逸老师始终保持了对“帝王”和“权谋”的警惕,你能感觉到他对成功者的兴趣和对失败者的兴趣是一致的,对帝王的兴趣和对小人物的兴趣也是一致的。
他没有跟着司马光的思路走,还很不客气地几次提到司马光在编纂《资治通鉴》时的缺漏以及司马光自己在史观上的问题。这大概也是一种“主观与客观”、“审慎与豁达”的平衡,他讲《资治通鉴》肯定是喜欢这套史籍,但喜欢不代表不能客观评价,不代表不能加入自己的视角、自己的考量。这套书在我看来最大的意义也在于此。
我前面说了,它讲的是《资治通鉴》,又不限于《资治通鉴》,有大量《资治通鉴》甚至历史之外的知识和思考,也可以看成是作者对自身的阅读、探索经历的一个大型总结。其中有没有不好或者不准确的地方,我不好说,我也不懂,至少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很愉快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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