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
□曾园
西城有大妈,东城有群众。
深深藏闹市,静静为梁栋。
读完《白鸟青山》,顿觉谐趣诗有了新的声调。古诗写得幽默,民间以为“打油”,殊不知“打油诗”只是数量庞大的俳谐诗(又名谐趣诗)之一小品种。
我们印象中不苟言笑的正典诗人,如杜甫、韩愈、李商隐、朱熹等都写过不少谐趣诗。只不过高冷的文人笔下的幽默也颇为冰冷,杜甫的“晚节渐于诗律细,谁家数去酒杯宽”,李商隐的“短顾何由遂迟光且莫惊”“柳讶眉双浅,桃猜粉太轻”此类冷幽默教科书里虽不讲,在古代文人唱和酬答中其实是大行其道的。
到了近代,谐趣诗不仅没有意兴阑珊,反而因过度兴盛让今天的评论者为难。如许多评论家不理解擅写谐趣诗的樊增祥为何得到钱锺书先生这么高的评价:“樊山别调孤行,遂等诸魔外,门户偏心,余尝慨之。”
不仅如此,近人卢弼的“竞美健康繖不张(自注:晒黑为健康美),天公有意戏炎凉。海滨洗浴温泉胜,试较杨妃孰短长”一诗还能获得钱锺书“公真顽皮”的考语,令评论者疑窦丛生。
陈持之的谐趣诗中冷幽默的浓度我们暂时不去考量,首先应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他诗歌中频频涌现的新事物。
古诗写新事物从康熙开海以来,就成为不绝如缕的常规操作,问题只是这些新事物在诗中是否协调。《茶则》中“可以斟茶叶,兼能剖柚皮”毫不突兀,《种茶》中“哀彼老农圃,堆肥伤物情”还不动声色地批评了今天茶行业中农药化肥超标的问题,你不会觉得这首古诗不“古”。
写新事物,并不只是康熙时代诗人的难题,而是所有诗人的任务,美国诗人路易斯·辛普森写过一首《美国的诗》:
不管它是什么,它必须有 一个胃,能消化 橡胶、煤、铀,和众多的月亮和诗 好像鲨鱼,它体内装着一只鞋子 它必须游许多里,穿过沙漠 发出几乎是人类的喊叫声
辛普森的意思是诗歌一定要有很强的力量去完成主题创新,将从未进入过诗的素材纳入诗歌。诗歌要像一种最强的鲨鱼,要有一个消化鞋子的胃,还要穿过鱼类无法穿越的沙漠,发出人类的声音。
所以,今天的古诗,最难的不是平仄与腔调,而是在伤春悲秋、边塞、隐逸这些主题之外,另辟蹊径。
陈持之因此写了“朝阳大妈”,她们“昼夜耳目醒”,拳拳之心跃然纸上。《癸巳母亲节长隆地铁口纪事》中,“此老无人养,倘因地方债”如刀锋洗眼,让人感叹诗歌的沉思居然能触达现实肌理的深处。
成功的诗学一定不是饾饤琐屑之学,我们欣赏诗歌,暗中期待的一定是元气淋漓之作,如《壬辰年五月广州方所书店听胡德夫》中固然有“兀坐太古吼悲风,太平洋畔一老翁”的巧妙用典以及“眉发淬成昆仑雪,额头炼出亚洲铜”的细密刻画之功力,但整首诗让人神往的当然还是“我闻此律神飞度,欲向山海披肺腑”那种精气与力度。
陈持之以古人为友,既有与杜甫商量经济学的“此老无人养,倘因地方债”,也有与韩愈《谏迎佛骨表》相呼应的《舍利子》。我们读他的诗,难免会感叹时代在变,诗歌似未变,但同时也感觉诗歌不仅能承担世间的道义,也能快意陈说市井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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