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小说第一章开头的魅力在以后的叙述中很快消失了,因为开端只不过是一种许诺,对后面的故事及其可能的种种展开方式的一种许诺。我真想写一本小说,它只是一个开头,或者说,它在故事展开的全过程中一直保持着开头时的那种魅力,维持住读者尚无具体内容的期望。
这样一本小说在结构上有着独特的特点。它可能中止在第一段后,让读者自行填充故事的发展;或者像《一千零一夜》那样,将一篇故事的开头插入到另一篇中,以此无休止地拉长开场白。这种结构的小说需要不断引发读者的好奇心和想象力,让读者一直保持对未知的渴望。
在这本小说中,我(读者)买了一本小说,却发现其中有重复的页面。我去找书店老板解释,却被告知我昨天读的其实是另一本波兰小说。在书店里,我遇到了一位碰到同样问题的女士,并且得到了她的电话号码。我们决定换回那本波兰小说回家阅读。
我回到家后,并没有立即开始阅读,而是用裁纸刀切割了每一页的内容。我发现这本小说的每一页都只有一页印刷了。我怀疑自己是否买到了一本未完结的小说,于是打电话给我的朋友柳德米拉,问她是否也是同样的情况。我们通过推测确定这是一本辛梅里亚小说,柳德米拉说她刚好认识一位辛梅里亚语教授。于是我们约见了教授,请教他这个问题。
教授为我们朗读了这本小说,但故事戛然而止了。我和柳德米拉都希望听到小说的后续发展,但教授告诉我们,小说的作者因为抑郁症自杀了,所以没有写完。这时柳德米拉的姐姐罗塔利亚出现,告诉我们这一部分小说其实是钦里亚小说《不怕寒风,不怕眩晕》的开头,后面的部分是作者用钦里亚语写作的。这涉及到了两个国家的政治和历史,我们为了继续听这部小说的发展,跟随罗塔利亚以及钦里亚语教授去她们的集会上听朗读。
在集会上,我们听到了《不怕寒风,不怕眩晕》,确认这与我们之前看的三部小说都不一样。而罗塔利亚她们并不在意小说本身,她们只是利用小说来讨论自己的议题。然而,她们并没有这本小说的后续部分了。
于是我决定和柳德米拉商量,去找出版社寻根究底。但柳德米拉拒绝与我同行,因为她认为读书的人和做书的人之间应该保持一条明确的界限。
最终,我去找出版社的卡维达尼亚博士解决这个问题。他告诉我,那些书是翻译者艾尔梅斯·马拉纳从一本法文小说《望着黑沉沉的下面》翻译过来的,根本不是什么辛梅里亚或者钦里亚小说。于是我读了贝尔特朗·汪德尔维尔德的《望着黑沉沉的下面》的影印件,故事依旧戛然而止。
于是我开始阅读翻译者马拉纳寄来给出版社的信件。他在信中提到了他拿到了弗兰奈里的小说初稿,但在非洲被第二政权组织劫持并抢走了。他描述了一个急迫需要小说的苏丹王后形象,描述了弗兰奈里在每天早晨通过望远镜观察的读书的女士,描述了在第二政权组织的人质中一个静静读书的女性,还描述了在纽约的实验室里利用脑波联接研究阅读行为的女读者。
凭借想象力,你,亲爱的读者,将柳德米拉的形象安插在了所有的女性角色之上。
于是我开始阅读贝尔特朗·汪德尔维尔德的《在线条交织的网中》。读完后,我和柳德米拉在咖啡厅见面,她让我去她家,钥匙在门垫下。我到达她家后开始探索,这时第二人称在文本中第一次指代女读者,“柳德米拉”逐渐变成了一个虚幻的指代。我在她家中发现了和她认识的弗兰奈里的书,那书中描述了我们的相识过程。而后,我又碰到了之前带我去找辛梅里亚语教授的男人伊尔内里奥,他不是一个读书的人,但是偶尔会来女读者家里拿书用来创作。他告诉我,只要马拉纳接触过的书都会变成假书。
当女读者回来后,我和她发生了关系。而后,我去找弗兰奈里送给她的《在线条交织的网中》,却发现了另一本《在线条交叉的网中》。
在弗兰奈里的日记中,他描述了几个形象:写小说的男人,读小说的女人。这两者之间存在着一种关系:写小说的男人通过望远镜观察女读者,深信女读者阅读的才是真正的小说,而柳德米拉则深信只要她需要,就应该存在符合她愿望的、具体的一本图书。写作与阅读在现代视角中可以看作是生产与消费的关系。然而,事实上,它们并没有如此简单的界限。首先,写作和阅读都是非常个人化的行为。其次,写作经常是通过阅读生活而完成的,而阅读的过程也是一种结合自身经历的写作。当你深入到文本中时,你无法只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只进行分析而不进行体验。
在日记中,弗兰奈里直言“假若写作能够超越作者个人的局限性,那么写作的意义仍旧在于它的作品要经过读者个人的思维线路得到阅读。”
除此之外,弗兰奈里的日记中还描述了一个苦闷作家和一个畅销作家,他们通过望远镜互相观察,都认为对方正在写的那本才是真正的小说,同时又都认为女读者阅读的才是真正的小说。然而,当他们分别把手稿交给女读者时,却发现两份手稿是一样的。
望远镜这个意象提醒着我们,通过望远镜观察到的世界虽然也很难称为真相,但却放大了一种感受。而这两个作家更像是从同一个作家身上分裂出的两种状态。
我遇到了马拉纳,他向我提及了我的作品在日本被仿造的事情。这让我想到,如果每本书的作者“我”都是真实的我虚构出的某种作者“我”,那么仿制就是异曲同工,甚至仿制的“我”会有不同的思考路径。真实是望远镜中的幻象,是永远无法触及的。真实是流动的,一旦尝试将一部分固定下来,比如“书写回忆”,那固定下来的部分就只是在某个特定时刻通过某种方式加工后的真实。
在大学里的一次讨论会上,我遇到了罗塔莉亚。我认为她是认真地阅读了我的书,但她读那些小说的目的是为了找寻她阅读前就存在于她脑子里的东西。罗塔莉亚甚至提出了一种让电脑帮她先阅读总结高频词汇,再根据高频词想象书的内容的阅读方式。这种方式可以迎合短视频时代的创作方式。对于我们来说,更多时候我们更愿意用更短的时间去获得别人的分享,而不愿意花费时间去获得自己的切身体验。这使得我们越来越习惯“概全”,迫切要求高效,即相比于读书体验,更多时候我们只是从他人的感受中获得二手体验。
柳德米拉也找到了我,但她喜欢的只是弗兰奈里小说中的弗兰奈里,即文字世界中的我,而不是非文字世界中的我。这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我对“去个性化”的期待,但同时也让我感到沮丧。
男读者也来找我了,前七章中发生的一切在此刻都与弗兰奈里的日记相吻合。
从这里开始,真实世界和弗兰奈里的文字世界之间的界限变得不再明确。我去阿塔圭塔尼亚寻找马拉纳,在飞机上我阅读了一本日本小说,到达目的地时我的小说却被没收了。我遇到了一个经验丰富的革命者柯里娜,我认为她是罗塔莉亚,但她并不承认。我被捕入狱,成为一个帮助政府鉴定阅读技术的人。柯里娜(我认为的罗塔莉亚)原来是一个双面间谍。
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阴谋。然而,在这个故事中,真实世界和虚构世界的界限变得模糊。读者无法确定故事中发生的事件到底是真实还是虚构,每个人物都可能是另一个人物的投影。甚至故事的结尾也是开放的,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想象填补故事的后续。
这样的结构和情节使得整个故事充满了深度和挑战性。它引发了关于真实与虚幻、阅读与写作的思考,并探讨了我们对文本的解读和个人体验的关系。这本小说的深度在于,它不仅仅是一个故事,更是一个关于创作、阅读和现实之间复杂关系的思考和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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