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过后,迫不及待地想出去走走,因为深知秋天很快要离去。这时的景色是如此鲜活而短暂,仅有的一部分树叶还带着点绿挂在枝上,一部分被雨水洗过刚刚飘落,一部分已经掩埋在土里。这让我感受到了诗人赖特在他写的《乌龟先生》中所描绘的生命消逝的落寞:“如许多的空气,如许多的阳光,都还停留在那里,而他(乌龟)却已消失。”乌龟先生给我带来了一种真实的存在感,他在完全自然的状态下沐浴着愉悦。他的活力、他自我清洗时的谦逊,以及他虔敬的面容让我的内心充满了甘甜的山雨。我能够看到他昂起脸庞,那是一缕迎光挑起的眉毛,下颏微微转动,一种古老的愉悦,一种渴望。孤独、深邃,就像秋冬旷野的星空,这就是我读赖特诗集时的感觉。
旷野有墓地,但也有抚慰诗人的自然造物。赖特的诗里有很多关于死亡的思绪,一个孤独的灵魂可以沉静地观察生命。离我窗台不远的一棵松树上,有一只鲜艳的蓝松鸦,上上下下,在一根树枝上跳跃。我笑了,我明白他已忘我于全然的快乐中,因为他和我一样明白树枝不会折断。在《在明尼苏达松岛,我躺在威廉·杜菲家农场的吊床上》这首诗中,青铜色的蝴蝶沉睡在黑色树干上,随风飘动,宛如一片树叶中的绿荫。远处的山谷里,牛铃彼此唱和着走进午后的远方。在阳光的田野里,两棵松树之间,我看到去年的马留下的粪便闪耀起来,就像金色的石块一样。天色渐暗,傍晚来临,一只小鹰飘过,寻找着家。而我已经虚度了一生。
生命,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光在一天中流动,把树枝、鸟儿、一片叶子都笼罩其中。诗人的眼中所看到的被造之物,本真地各安其时。但对于一个内心孤独、经历着痛苦的人来说,这样的美好衬出的却是内心几多愁绪:我已虚度一生。罗伯特·勃莱在诗集的长长序言中说:“在伟大诗人那里,我们经常能发现一种镇定、泰然自若的美,一种宁静和清晰。”而赖特称赞罗伯特·勃莱“拥有孤独的伟大天赋”,在致罗伯特·勃莱的那篇散文诗《真切的声音》中,我读到了久违的感觉。《真切的声音》中赖特说北明尼苏达的地面被白沙覆盖,即使太阳在松林那头落下,月亮还没穿过湖水来临,也可以沿着白色的道路散步。那黑暗是一种你能看穿的黑暗,在四周弥漫着。无论还残存着何种光,它都有足够的空间四处移动。日落后,高大浓密的松林全部消失了。这就是为什么当你在黑暗中感到自在时,那些矮小的蓝云杉会显得如此友好的原因。我从未在月亮升起之前触碰过一棵蓝云杉,因为我怕它用虚假的声音讲些什么。你只能静心倾听,一棵蓝云杉在它自己的沉默中耐心诉说。
这是诗人和诗人之间的懂与惜。赖特喜欢写夜晚,他的早期诗歌基调亦是偏阴郁的。尽管一个诗人的血脉里不可能只有黑暗,他也捕捉到时而闪过的明媚瞬间,又将它们投入黑暗之中。经历了人生的痛苦后,赖特的诗境变得明朗起来,阴影成为滋养之物。他对自然造物充满感恩和无言赞叹,展现出一种古老的沉静和不容质疑的从容。
在《旅程》中,赖特写道:“许多人找遍了托斯卡纳,都没找到我发现的事物。光的心脏本身就有壳和叶子,在游丝上保持着自身坠落时的平衡。”这段旅程的秘密就在于让风把尘土吹遍你的周身,让风继续吹,轻轻地、轻轻地踏上穿越你自身废墟的所有道路。还有,不必为死者失眠,因为他们一定会埋葬自己,不必忧虑。
在《是的,但是》中,赖特写道:“即使那是真的,即使我死且被埋在了维罗纳,我相信我也会出来,在清凉的泉水里清洗自己的脸。”他相信自己会在正午到四点之间出现,在这段时间几乎每个人都在睡觉或做爱,所有德国人都会停下摩托车,上锁链,静止不动。他们不疲惫,不愤怒,不孤独,不伤感。他们愉悦地相爱着,在彼此看不见的情况下闪耀着。风不会吹散他们,因为很久以前,他们的肺叶早已掉落,像树叶一样顺着阿迪杰河漂走。他们呼吸着光。
读完这段文字后,不妨出来散步吧,在这个落叶飘零的深秋,在一颗树下徘徊。你将在赖特的诗中,也会在自然万物之中,发现一些特别的东西。
相关推荐
© 2023-2025 百科书库. All Rights Reserved.
发表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