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博说迟子建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举例她的长篇《额尔古纳河右岸》,说“之所以说她会讲故事”,是因为她的故事“以事实为根本”,她的语言“以表达为目的”,故事的情节“富有吸引力”,表达哲理“不说教,娓娓道来,渗入人心”。语言的角度我也颇有同感。在读迟子建的中篇小说,她用散文的笔法去写小说,语言动人。她写二人转,“真是俗气而又亲切,烦扰而又温暖”,《乐夏3》最后夺冠的就是二手玫瑰,“俗气亲切,烦扰温暖”是他们给人的最真切的感觉。她写主人公的心理,“在干活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像天空一样的湛蓝、单纯、一尘不染,没有任何的烦恼和不愉快”,这样的心灵世界,多么美好。她写月光星辉,“院子里的月光和星光毕竟层次高,它们是不欺生的,它们将如水的光辉洒在我身上,而又不发出丝毫的叫声,让人觉得它们是很体贴人的”,有了人的情感,那月色星光让人想往。她写“在过于晴朗的日子里”的太阳,“我觉得太阳就像傻瓜一样,只会笑,满地都洒着它热烈却无内涵的笑影,让人觉得这样的阳光是无所用心的”,“有所用心”的是“沿着村边弯曲的小路往田里走着”的“我和她”;她写主人公在芳草泽中遇到的女人,“她就像我在途中所见到的野花,美丽、寂寞而又有些随心所欲的样子”,能让人在脑中迅速勾勒出这女人的模样——包括“形”(形态),也包括“神”(神韵)。这就是她语言的独特魅力,一如文博的举例:“后来起了一阵风,天上的月亮还是老样子,可是水中的月亮却起了满脸的皱纹,好像月亮在瞬间老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刻,我懂得了真正长生不老的是天上的东西,水中的投影,不管有多么美,它都是短命的。”“我点了点头,就像夕阳对着要坠入的山谷点头一样。”“炙热的阳光把河水舔瘦了,向阳山坡的草也被晒得弯了腰。”马东在“文化访谈录”采访迟子建的时候,用“苍凉”一词概括他读迟子建时的感受。迟子建很喜欢用“苍凉”这个词,比如:“那声音在被风所传扬的时候,风把自己的嗓音的特色糅了进去,因而我听到的声音不似她在屋子里说话的样子,有些苍凉,又有些颤抖”,声音可以是苍凉的;“我当时对他的话是不以为然的,因为我认为劳动是一种单纯的行为,和它作对的无非是大自然的风霜雨雪,是能够忍受的,而工作所呈现的空虚和乏味,则浸透着人世的苍凉,让人难以承受”,人世原本是苍凉的。“苍凉”是中国最北方漠河北极村风雪天地的注脚,生于斯长于斯,迟子建的文字也有了这样的温度;“苍凉”是迟子建人生遭遇的底色,面对那人世间最苦涩的痛,她的思考呈现出别样的深刻。她说“一个人获得过美好的情感,不会惧怕你的未来是寂寞的生活”,于是,她给自己的故事一个特别的开头,一个悠远的结局,让人们生发出走出苍凉的力量。因为Li推荐,观看了张秋子的演说《活着图个啥》,知道了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知道了她的《幸福》,知道了这短篇小说的结尾:此时,庭院中,一棵寂寥的梨树静立。张秋子说这是文学作品中的“欠然”。读迟子建的《芳草在沼泽中》,我“又看见了榆树的影子,它们密密麻麻的,晃来晃去,就像湖底的一群小鱼”,“经过院子的我”那时的心境就是一种“欠然”的状态。又想起先生在《秋夜》里描写的那两株枣树,“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另一株也是枣树”,正如张大春的评价:“鲁迅‘奇怪而冗赘’的句子不是让读者看到两株枣树,而是暗示读者以适当的速度在后园中向墙外转移目光,经过一株枣树,再经过一株枣树,然后延展向一片‘奇怪而高’的夜空。”当我们心里的视线“延展向奇怪而高的夜空”,内心一定是寂寞而孤独的,这便是人生的“欠然”状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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