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时候我尚无大段的时间可以用于阅读,阅读对于我的作用还是类似于调剂,愉悦,探索。那个时候我理解的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作者基本上是没有办法读懂的一群人,后来“结识”了相当多的获奖作者以后,发现他们是一群在文学世界里面相当容易靠近的作家,大部分作品都没有那么难读,无论是传递的隐喻,价值观还是基本笔法,都没有故意制造阅读障碍。
石黑一雄(1954-,日裔英国作家,2017年得诺贝尔文学奖)是在2019年的时候读的相当密集的一个作者,今天要聊的一本书是《石黑一雄访谈录》,读这本书前我大概写一下他比较重要的作品和出品时间:
《远山淡影》(1982)
《浮世画家》(1986)
《长日将尽》(1989)
《无可慰藉》(1995)
《我辈孤雏》(2000)
《莫失莫忘》(又名《别让我走》)(2005)
《被埋葬的记忆》(2015)
《克拉拉与太阳》(2021)
我当时读了前三本,比较喜欢,然后进入《无可慰藉》时,多少碰上了困难,一方面是对石黑一雄的创作生涯不够了解,对突变的风格无从把握,一方面是当时所处的心境不具备理解作品的能力。
我一直相信和体验有关的东西,一定要相信自己的感触,就是好的红酒一定是因为口感而不是因为包装和故事。对应到好的作家,越好的作家,他越致力于清晰传递和表达自己所钟情的东西,就不会故弄玄虚。
《石黑一雄访谈录》是为数不多的有诚意的访谈作品,这本书按照年份收集了石黑一雄比较重要(去掉了一些重复的)的访谈录,生成的动机也足够简单——大部分是为了推广书,收纳的最后一篇访谈是2006年,是在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这本访谈录具备可读性的地方在于,深度解读了石黑一雄作为一个作者的身份,作品创作的背景和隐喻,以及他走入超现实主义写法的原因。我看过很多作家的回忆录,很少有人能那么坦诚地去谈论自己的作品和塑造的角色。
首先说一下石黑一雄的身份,这对理解他的作品有比较大的帮助。他是日裔英国作家,第二代移民,他在访谈中也多次提及这个身份问题,很多人会预期他的作品中出现很多日本的元素,他的处女作的确写过以虚构的日本社会为背景的作品,比如《远山淡影》和《浮世画家》,但是其实他五岁半离开日本以后有近二十年的时间从未回到过日本,所受的教育是英国式的教育,而其父母双亲在小家庭内的确保持着一些日本的风格。
他以英文写作,其实并不具备日语写作的可能,初期作品问世以后,文学市场上对他的定位就很复杂,因其是一张日本人的面容,更多人关注了作品中的恬静、隐忍、克制等元素,但石黑一雄本人并不觉得日本也好,英国也好,是他作品中重要的元素,他只是虚拟了一个场景,他对日本社会和英国社会都有其有距离旁观的可能性,他的作品更想传递的是一种“普适性”——他关注人在回忆,咀嚼,有距离的看待人生的时候能有一些相类似的觉悟。
他以对相似的精神问题的探索,写了《长日将尽》,这本书可以说和前两本书讲的是相似的话题,只是背景是一个虚构的英国,主人公是一个兢兢业业在管家岗位上工作数十年,表现专业,克制,刻板,冷静的人,因此,这本获奖无数的书,为石黑一雄带来了一流作家的名声。
接下来说他作品创作的背景和隐喻。这是石黑一雄访谈录中最精华的部分,如果能至少读一两本石黑一雄的书,读这些相关的内容会觉得更加过瘾。大家可能会发现石黑一雄并不高产,他在访谈中也提到,往往写一本书,就需要很长时间去为书做宣传的工作,这本访谈录也是他宣传工作的精华。
很少看到作家能真的坦白到去谈论自己作品中的人物、情节、背景、设计。艺术创作本身有偶然性,而作家一旦完成一本书,交付给读者以后,解读可能是四面八方的,所以作家这个职业比较讨巧的做法是,故弄玄虚,但是石黑一雄并没这样的选择。
“真正让你心满意足的是你因为期望得到褒奖的地方而备受称赞,而非你无心为之的偶然效果,因为这才是你努力做到的,你不只是为了让人们喜欢你的作品而已,你要传达的是你的愿景。”
从访谈录里能看出来的对作品的解读部分,就是他作为作家的良心,而《长日将尽》中的管家这个非常立体的角色,无疑成为了访谈中最经常谈到的。石黑一雄借这个角色谈了他在小说中的隐喻——
“管家,隐喻了一种人,他们希望抹去可能会威胁甚至伤害到职场中自己的情感因素。”
“管家这个角色必须要经过循规蹈矩的生活,尊严对于这个角色至关重要,这和日本有相似之处——尊严感,为人服务,还有表演的人生。误入歧途,雄心勃勃地要实现某种理想却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的人,他实际上失去了自身非常重要关键的一部分:也就是爱的能力。”
“冷淡,对情感世界的惧怕,希望利用专业和技能去掌控一切冲动。”
弗洛伊德心理分析的构建,核心讲的问题是,现代文明,是建立在对人性的压抑之上的,克己的行为、专业的操持、不动声色的谨慎等等,都是不自然的,或者说和人类的快乐原则所违背的,而人又必须低头于现实因素(不侵害别人的利益以及获取自身的生存资源)不得不做出压抑自我的行为,而长此以往,容易失去的是对情感和爱的体验……
其实此处石黑一雄所要传递的东西,就是如果我们坐一个直升机,远距离地旁观我们的生活,工作,有可能是本末倒置的,我们为了好的生活而工作,但是可能深陷在一个社会角色中,做了完全相反的事情。以此可以想象二战中听命于天皇的日本将军,他们在自己的岗位上恪尽职守,而最后的结果是“道德环境把他的人生全打乱了”,以此看远一点,我们日常每个人每天做的事情,从大的方向上来看,一定正确吗?
“我们努力做好分内的小事,努力让自己感受到它的重要,并把它奉献给位高权重之人,但是对于贡献究竟是用于正义还是邪恶,通常我们只能任凭上级的摆布,所以对我来说,这个管家的形象就是个隐喻。管家引以为豪的东西,也许在大多数人看来是愚蠢而琐碎的。”
最后,作者谈到了超现实主义的写法对表达的用处。我个人以前是很讨厌超现实写法的,其规则和逻辑和所认可的现实偏离度一旦很高,情节和变幻就会让读者陷入某种失控。我以前对这类的作品多数是感到炫技重过表达本来的意图,比如村上春树的《1Q84》。但是石黑一雄是怎么讲的:
“我的写作策略是我们注视着一个非常怪异的世界,注视着一群非常怪异的人,我希望人们可以慢慢明白他们看到的世界并不怪异,而是每个人的故事。”
经由石黑一雄的超现实主义作品《莫失莫忘》,对其初衷的理解,就能实现对很多类似的别的作家的作品的理解,比如《失明症漫记》。集体失明的事件从未发生,在现实生活中也很难发生,这是所谓的“非常怪异”的人和事,但是借这个极端的事件,我们可能看到的仿佛也是极端的人性选择,互相残杀或者实施别人看不到的恶,这些是现实世界本来存在的事情,最后回归到是“每个人的故事”——于是,超现实主义,只是手段,只是一种抽离或者浓缩的工具。
综上,《石黑一雄访谈录》是一本了解石黑一雄和大部分写作者的相当有诚意的书,对读者来说,会从文学阅读中打通更多阅读的乐趣和可能性。而对写作者来说,可以很有信心地继续自己的写作道路,写作本身有很多的偶然性和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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