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哲生在后记中提到,《罗汉池》对于“艺术品有多好”这个重要问题进行了思考,而如果这个问题有答案的话,似乎也可以用来回答“爱情有多好”。在人类关注的三个重要领域中,宗教和艺术分别统治着人们的超验领域和感性世界,而连接二者的恰恰是爱情,它仍然是对生命意义的追寻。如果不能把生命献身于一项事业并获得一些成就,人的存在就会显得有些寂寞。
一般的三角恋爱故事往往以主要人物之间争夺爱人、互相争斗的手段这样才能符合读者的阅读喜好,人物之间的欲望动机的相互矛盾、挫败和实现成为了描写的核心。从西方文学的传统来看,莎士比亚是这种戏剧模式的伟大创始者,然而即使距离文艺复兴已过去四百多年,大多数的肥皂剧仍然无法摆脱这一模式,陈腐地演绎这些角色的生活,被无休止的阴谋、犯罪和误解所吞没。因此,回过头来看古希腊时期的悲剧,希腊人对于命运的崇敬和对自己微小力量的谦卑,让人感到宽慰。
童伟格在《罗汉池》的序言《时程的反证》中提到,所谓“传说的对位结构”正是延续了这种悲剧的形式。西蒙娜·薇依在《伊利亚特,或力量之诗》中写道:“人们对人类困境的情感是正义和爱的一种条件。一个人如果不能理解不断变化的命运以及它们对人类灵魂造成的影响,那么他就无法像爱自己一样爱那些因为偶然灾难而与他不同的人。人类面临着各种形式的重负,这导致了一种错误的幻象,仿佛人类之间存在着无法沟通的分隔。只有认识到力量的国度,并且不向那个国度屈服,才有可能去爱,并做到公正。”在《伊利亚特》中,力量表现为英雄们超越神灵的残酷暴力,也表现为(在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中同样有所体现)对于无力反抗的人类来说,“残酷且多变的神明”,但更重要的是,它是连神明都不得不俯服的命运。人类拥有自由意志,但却只能在命运的阴影下恭敬地前行。因此,伊格尔顿说:“最出色的悲剧反映了人类对其存在本质的勇气。”《罗汉池》中的重复,正如童伟格所言,展示了一种时间的循环,它就像悲剧诗人最喜欢使用的宗教概念:诅咒以及对诅咒的家族传承。第二代人无条件承担起前一代人命运的负担,并以小月娘的牺牲作为向神(也许是宗教、也许是艺术,更可能是爱情)的奉献,最终风去无痕。(当然,正如一些评论所指出的,小月娘身上更多体现了男性作家对女性形象的刻板印象,但从小月娘自述的视角来看,这个形象仍然新鲜且可爱。)
艺术家在这条困难的道路上,仍然不放弃探询关于人类存在的那些问题,这些问题早已被无数次经验过,却从来没有答案。因为“也许,唯一的答案只存在于面对这些问题时的抗压能力,以及将它们转化为艺术的艺术性和深度。”在这个冷漠和暴力的世界面前,就像海德格尔所说的,“任何提问都是一种寻求,任何寻求都有来自它所追寻的东西的事先指引”,提出问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希腊悲剧中,悲剧主角因为过度使用自己的力量而受到众神的惩罚,俄狄浦斯王过于傲慢地渴望自我认知,然而在《罗汉池》中,人们相互相爱,甚至为了所爱而无奈退让,安静地顺从命运的安排,但仍然无法逃脱命运的嘲弄。爱情在罗汉埔的黄昏之间流转,从雕刻店整夜未停的木槌敲击声,一直到大悲寺里荒唐的木鱼声,无望的思念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反而在循环的困局中凝结成对生命美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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