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笔记后记：生活的馈赠

30岁之前从未考虑过写小说，也没想过能创作出这么多人物和故事。对我来说，写小说成为了人生某个时刻不可或缺的一项任务。我是一个北漂，在2010年冬天的某个时刻，我突然变得沉默寡言，整日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看着灰尘在光线中飘动，避免与任何人交往。在我最缺乏信心的时候，我甚至不敢下楼。那段时间非常难熬，我身边没有朋友，远离家乡和家人，一段伤感情事几乎将我毁了。我感到孤独，前所未有地孤独。夜晚无法入眠，只能与寒星为伴。孤独如同毒酒，侵蚀我的身心。由于性格强势，即使忍受了巨大的痛苦，我也决不会找人倾诉。不给别人增添麻烦，这是我当时的人生原则之一。那段日子里，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居住，一个人洗碗，一个人将地板擦拭的如镜面般光洁。天黑后，我常常站在窗前看着夜晚过不去，天亮却遥遥无期。我感到自己被世界抛弃了。

直到2011年夏天，我陪一位朋友去北京琉璃厂一条街买练习用的纸和墨。我无意中走进了一家小店，柜台上堆满了一摞摞的稿纸——就是我在学生时代写作文所用的每页400字的格子稿纸。这或许命中注定，因为至今我也想不明白，九年前夏天的一个午后，我为什么会从那家阴凉的小店买走一叠稿纸和一支英雄牌钢笔。

真正开始写第一句话是在两个月之后。

由于一直不动笔的原因，一是心里似乎缺乏某种信心和依靠，二是我自认为没有什么非写不可的事情。在那年的中秋节，天黑后，我按照惯例去附近的胡同里吃一碗牛肉面。平时生意非常好的面馆那晚上只有我和老板两个人。我坐在一边，看着老板煮面。我们本来非常熟悉，但那一刻我们竟然相互无言。正是在那个时候，我产生了“写点什么”的想法。

2011年9月，我去了三亚，在一位朋友的海边公寓借宿。面对南中国的海洋，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写了一篇以牛肉面为主角的小说。小说的质量非常差，不适合让人阅读。但我非常开心，因为这个过程中的微妙变化正在我身上发生。我意识到，写作可以成为一种“出口”，一种面对孤独的方式，一种实际的途径。到了冬天，我又产生了另一个想法：一个人，一个孤独的人，在夜晚无法入眠又无处可去的年轻人，面对空白的稿纸会写下怎样的句子，这就是小说中所有人物和物品的起点。

这里必须提到“柯西莫男爵”。柯西莫男爵是一只猫，是故事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

我养过猫，六只，都是在外面捡来的流浪猫。后来我因为对猫毛过敏而引发严重的哮喘，不得不舍弃它们。我经常说，我和猫咪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我们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所以，当我为小说的“我”寻找一个伙伴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猫。我曾养过一只名叫“短袜”的土猫，它喜欢爬树，蹲在树枝上俯视世界，常常一连蹲上一个下午。我拿来这个形象，给它取名为“柯西莫男爵”（名字来自伊塔洛·卡尔维诺的小说《树上的男爵》），与小说中的“我”组成了探宝的二人组。我知道，就像所有英雄冒险故事一样，一旦迈出这一步，旅程就会开始。只不过，我的故事中没有英雄，只有像你我一样普通的人和一只会说话的多嘴猫。

就这样，我的故事开始了。大约是在2013年初夏。

从那时起，多年以后，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坐下来写几段文字，有时只写几句话，就像是做针线活一样。从一碗牛肉面开始，到柯西莫男爵的登场，再到后来出现的各种人物和经历。在这八年里，现实世界中的我也是走走停停，转转了很多地方。从北京到三亚，再回到北京，然后去山东，再返回北京，再去三亚，又三次回到北京。无论去到哪里，我都带着这个故事。

句子落在稿纸上，就像莲子落入水中。适时地，记忆中的人和事就会活跃起来，模糊的印象渐渐变得清晰明了。那些曾经发生过的和未曾发生但却像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交织在一起，产生了一种深沉而神秘的力量，驱使着我将新的句子和旧的句子缝合在一起。

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写的是一个年轻人离开家去远方冒险的故事，一个圣杯传奇的故事。直到2019年9月的最后一天，当我写下最后一个句点时，我才恍然意识到我创造的是一个现代奥德赛的故事——旅程的目标是回家。

读过小说的一些先行者朋友问，故事中似乎有很多象征。比如金鱼代表什么，21枚金币又代表什么，为什么是21枚而不是22枚，这些符号背后是否有玄机。

这里统一回答一下。

答案是，它们没有特别的意义。金鱼就是金鱼，金币就是金币，21枚金币只是我随口编造的一个数字，并没有特别的含义。它们只是方便我构建故事的工具，其他物品同样可以使用。就像“夜晚睡不着觉的年轻人”只是一个夜晚睡不着觉的年轻人，而不是什么“年轻一代焦虑症的具体代表”。唯一可以说明的是，在那段时间里，我确实经常梦见金鱼，所以我将它们写进了故事中。至于为什么我常常梦见金鱼，我无法解释。那是心理学家和解梦专家的专长。

我不反对那些研究心理学的朋友从专业的角度分析和解读我书中的人物和行为。这些观点往往超出了我的预料，或是作者未曾考虑过的事情，但却非常有趣。所以，我不反对从心理学和精神分析的角度评价这部小说。

毕竟，即便我反对也无济于事。

好了，就到这里吧。小说的命运从来不是教人如何面对生活。

我只希望通过这些人物、故事和淡漠的时光，为那些独自行走在人生道路上的朋友带来一些安慰和力量。愿你能像我一样，在经历夜晚之后看到心灵的光芒。

2020年10月31日初稿

2022年3月28日二稿

2023年2月22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