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小学的音乐课常教些音调跳脱、歌词活泼的江苏本地民歌,像《拔根芦柴花》,用吴语唱出,细腻动听。第一次听见《梁山伯与祝英台》,也是出自一首昆山民歌《搭凉棚》:秋季里蝴蝶生病在绣(子格)房(哎),梁山伯买药就为祝九娘。
注释告诉小朋友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传说。小时候认字少,很容易把相似的字混淆,以为是“梁山泊与祝英台”,一直深信是《水浒传》的衍生故事,想象力活跃的小小脑瓜中,就出现了某个梁山好汉挥泪告别心爱的姑娘,落草为寇的悲壮场景。
不知道什么时候纠正这个错误,肯定是在初一以前,因为初一就开始迷恋地到处寻找小提琴《梁祝》的音源。那时候找曲子可不像后来那么轻松,亏得初中对面那家小音像店,刚好有俞丽拿版本的《梁祝》磁带,封面上是演奏家那张浓眉大眼的脸,波浪卷发也是典型老式妆造。
13岁的少女时期,用蓝色SONY随身听简直听得欲罢不能,常在父母睡后,在黑暗中安安静静听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听那忍悲饮泣的娓娓道来,那宛如天成的优美婉转。那时候的心很干净,一点点东西都留得下痕迹,也容易被艺术感染,半小时之久的曲子,让人泪珠与音符齐下。后来读到《赤壁赋》的“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觉得非此不能及也。
后来仔细读了这个民间故事,却好像不及小提琴曲那么感染人。当然,后来我在油管上听了吕思清的版本,觉得比俞丽拿的更悠扬婉转。
高一时在《小说月报》上读到了王旭烽的《柳浪闻莺》,那也是一篇精彩的中篇小说,现在看来还是有不少生涩的瑕疵,但是作家对西湖的热爱,对越剧的热爱,对爱情的热爱,尤其对《梁祝》故事的热爱,几乎可以点燃一个正处寂寞清苦学生时代的少女。只可惜两三年前,这部小说改编成为电影,我心目中才华横溢而富有世外气质的工欲善,饰演者稍显油腻。
因为这篇小说,我开始看各种版本的《梁祝》越剧,还有电视剧里的相关唱段,很喜欢那段“贤妹妹,我想你,哪日不想到夜里”,相思都被写得尽了。也因为此,学会看《桑园访妻》、《五女拜寿》一类的越剧,又是一番新天新地。
无论越剧还是小提琴,都是撕人心肺的体验,不过前些日子抖音时兴的“从此不敢看观音”梗,倒出自《梁祝》黄梅戏。那时山伯惊奇发现:“英台不是女儿身,为何耳上有环痕?”英台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机灵地解释:“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还以攻为守:“梁兄啊,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这在我们看来,几乎是娇嗔一般了,也只有梁兄这个呆子会赔笑答:“我从此不敢看观音”——可在我们和英台的视角,这话里宠溺而亲切的暧昧,却又让人浮想联翩。真是大好的戏文!宝姐姐怎么说,有些戏写得极好,排场好,辞藻又妙,大概就是这样了。
亦舒也很喜欢《梁祝》,《玫瑰的故事》里,那个还没陷入爱情的公子哥儿说“老庄,难道你还想拟一则广告,上面写:‘贤妹,自从长亭别离回来,家居生活可还安好?’喂,你神经不是有毛病吧?”谁知老庄喃喃复述:“自从长亭别离回来……可是梁山伯并没娶到九妹。”是的,梁山伯与九妹大智大勇,寻常人何能及耶?而喜宝款待她年老的情人,也和他一同在书房听《梁祝》的绍兴戏。
这几日刚好有空,意外发现张恨水写过《梁山伯与祝英台》,真希望有人梳理所有有关他们爱情的作品,建一座小小的化蝶博物馆。这本在张的小说里不算特别出名,但写得有滋有味,有前有后。真希望每一个喜欢《梁祝》故事的人,都能读到张恨水这一本。他写两人草桥相识那知己般的火花,让人神往的同时,几乎惧怕往后读——楼台会尚可,山伯去世前后的文字,写得人肝肠寸断。祝英台哀声道:“梁兄,妹来祭奠,你可知道呀!”别说初次读到,哪怕在录下这一句的此刻,我还是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从名气上看,《梁祝》是东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但时间上看,前者当然要早得多。《罗密欧与朱丽叶》不是传统悲剧,被定义为“悲喜剧”,理由是男女主最终虽失去生命,却保全了纯洁。这样看来,还让读者有一点安慰,因为《梁祝》大概也算“悲喜剧”吧。
毕竟,他们求仁得仁,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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