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有剧透,推荐先读书,再看这篇读后感) 如若不是作者自传(并最终说服了我),我是不会有如此热忱去阅读这本书的。因为多数所谓“自我发现之旅”的公路小说,在我看来根本是小资情结热衷的自我催眠,而小说尚可以画句号,但现实生活的困境在你主动面对和解决之前它并不会结束,所以这类小说只能作为消遣,绝不能认真对待。寄希望于美好词藻堆砌起来的假象,并不会改变背后依然是一地鸡毛的现实。而埃米·布彻最终也明白了这个道理——哪怕你去到北极,哪怕你打算跳进冰水里游泳,但是你只要一天不敢离开糟糕的感情,只要你仍然沉迷美化痛苦,只要你继续逃避面对、纠正自己的惰性,你最终还是要回到恶性循环中,不可能真正变得坚强。 表面上,埃米·布彻是标准的中产阶级知识分子女性,在大学里教授写作,教导年轻女性认识女性主义,在社交媒体上分享美好的日常,一幅岁月静好的景象。然而,私下里的她却时常要忍受男友突如其来的暴怒和言语伤害。她没有被打过,所以她认为自己并没有被家暴。尽管这些伤害已经足以对她的身心健康造成伤害,让她产生自我贬低和自我怀疑的感觉。但她依然坚持这是两人在磨合。毕竟过去有过那么多美好的瞬间,所以她选择相信这份感情是真实的,只是暂时出了点问题。 偶然在ins上,她认识了跑阿拉斯加州长途货运的女卡车司机乔伊。看着乔伊发出的海阔天空的照片,布彻十分向往,于是她跑去找乔伊,想让乔伊带她北上。一方面,她想用离开来提醒男友自己的重要,另一方面,也想借离开去获得她以为的自由的力量。 但当她真正到了北极,兴奋之后,她才意识到她什么都没有改变,而且动机错了。不管是想用故意冷落来唤起爱意还是用远离是非来营造完整的假象,其本质都是,自己不变或只改变最容易改变的部分,然后坐等外部自动变得舒适宜人。我曾经也给有同样问题的朋友说过,如果你做事不是出自自己真诚的判断,扭曲的心态只会让人远离自己直至面目全非。 事实上,当布彻在书中自叙,她的男友会对她施以怎样的怒吼和情感逼迫,继而写到,她还是无法离开他,因为她爱他时,我真是满脑袋问号。在我身边也有这样的人,他/她们一面说对方对自己不好,一面又说自己还爱她/他,我从来都想问,你们中间是不是省去了三万个字啊?前后逻辑都不通你们自己没发现吗?我认为爱并不是相处的前提,也不是过去的结果,它是一个整体过程。我们喜欢某个人,这可以是想要和对方在一起的前提,但喜欢是很肤浅的,没有任何深切的感情可以只凭开始那点喜欢就能走到地老天荒。而不管过去有着怎样的美好,当当下已经不再美好,甚至也不可能诉诸理性回归正轨,过去如何都不能作为我们忍受变质的感情的理由。爱是过程本身,只能产生于每一个相处的瞬间,相互给予的正向影响的累加之中。书中有句话很好,“糟糕的爱情从来不会宣称自己变质了。”所以当那个生产爱的过程停止,我们就要主动认识到,爱已经消失。 一些人最怕面对的就是这个现实,他们甚至可以一再欺骗自己,因为就像布彻说的,哪怕那其中有痛苦,但至少那个痛苦是我熟悉的。他们不愿承认,如果一个人待你不公正,留下来就是拔掉自己的羽毛,而那才是最不安全的事,适应不会飞的日子不会带来安稳,只会让我们对他人产生更大的并不健康的依赖,只会让我们变得更加脆弱。 布彻说,她原本以为爱的真谛就是受伤也要继续去爱,恐惧也要继续去爱。我真想问她,如果事情本身和爱都矛盾,它怎么值得继续?!并不是说爱里就全是蜜,但真正爱里的压力,应该是像教授要你把论文写得更好提出的要求,应该是像健身教练要你把核心练得更好给到的指导,爱人给予的影响应该是善的、是正向的,而不是通向受伤、折磨,更不是通向恐惧!而为了不落单,宁可违背自己追求幸福的真心,这其中其实既没有在爱人,更没有自爱。 布彻怀着天真烂漫的想法,去到阿拉斯加州,找到乔伊,跟随乔伊,以为这样,自己就能变成乔伊。但她一开始并不知道,乔伊也有着伤痕累累的过去。她逃离了前夫的暴力,带着两个幼儿辛苦的生活,好不容易开始新的感情,而这个人同样有着酗酒的恶习,但彼时已经有了第三个孩子的乔伊,没有布彻的高学历和高工资,她无法继续逃离,她只能修修补补地前行。她与布彻的这段对话或许不仅发生在她们之间: “可能我应该离开他?”她(乔伊)说,“但女人被教导要去爱。我认为啊,女人被教导要付出太多爱了。……过去那个我,和詹姆斯(现任)刚结婚的时候,当这一切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多么渴望詹姆斯能打破成瘾循环,能戒掉酒。如果我那时听过劳拉博士的话,我就会转身离开,就可以让自己免于很多痛苦,就不会有这么伤心了。但那时的我相信自己可以用爱帮他戒掉酒瘾,相信让他变好是自己的任务。” “我一辈子都被困在这种圣母情结中。” “你的确是!”乔伊说,“我也是!我觉得大多数女人都是这样!我被圣母情结束缚了一辈子,可那就是坨垃圾。” 读到这段对话,也让我想起之前看过的那部电影,《摘金奇缘》中嘉玛·陈饰演的Astrid,为了保护丈夫脆弱的自尊心,经济实力更雄厚的她,要藏起自己购买的珠宝和用品,推掉自己热爱的工作,扮演相夫教子的温顺妻子。但最终,她认识到,让那些感觉不好也不好好感觉的人自我感觉良好并不是自己的责任!我很喜欢她最后对他丈夫说的话,她说“我们婚姻不顺不是因为我的家族有钱,而是因为你是个懦夫,你放弃了我们!我也认识到,让你感觉自己是男子汉并不是我该做的,我无法让你成为你不能成为的人!” 我不想让大家误会这种心智的悬殊只会产生于异性恋中,搞男女对立,事实上,这种事在同性中也是一样的,就像心胸的宽广和性别、性取向无关一样,小家子气同样和性别、性取向无关。这里的重点在于,成为伴侣,并不意味着我们需要为另一个人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负责,伴侣之间只能帮助对方变得幸福,而无法使一个人变得幸福。或许待在喜欢的人身边时,我们会有幸福感,但绝不代表对方对我们自己应该去掌控的幸福的负责,反过来也一样呢。尤其是,如果一个人只能感受到痛苦、卑微、焦虑,等等负面情绪,而且他/她并不想从根本上改变自己,那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他/她。不但如此,就像布彻领悟到的,痛苦的人更容易伤害别人,因为他/她潜意识中会觉得,他/她的痛苦可以正当化对别人的伤害,他/她只会认为你还不够配合、不够包容。这种人只考虑自己需要,一厢情愿认为只要自己存在就是提供价值,她/他们是真正的利己主义,一定要远离! 乔伊对詹姆斯下了最后通牒,而詹姆斯也戒酒一年了,然而她们共同相处的时间是20年,詹姆斯因为喝醉而举枪对准她和她的孩子是17年前,天知道,这中间到底还经历了什么样的折磨。乔伊告诉布彻的正是这一点,不要被最后这点小恩小惠骗了,因为你的一辈子都会耗在这上面,那是你真正想要的生活吗? 乔伊虽然只是工人阶级,但她比身为大学老师的布彻更看得透,她说:“你想知道真实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吗?我们要不断地做决定,艰难的决定。我们的生活就是由一个又一个决定组成的。可能某天你做了某个决定,感觉很棒,但不意味着新的一天,你还会做出相同的决定。”乔伊说的是,重要的不是你某天做了个好决定就皆大欢喜,而是你每个当下能够重复做出好的决定,并贯彻。布彻写这本书时,乔伊已经不在人世,在她们分开四个月后,乔伊死于一场交通意外,而这本书也是为了纪念。因为确实是这段短暂的相处,乔伊让布彻认识到,布彻试图在北极寻找的东西,其实在自己家里也有,关键在于,她是否愿意舍弃割裂的生活,踏踏实实地成就自己。 我很喜欢文中这段话,就以它作为结尾吧: “一切杀不死你的,会使你更强大。”这话说来容易,但奏效的情况是多么罕见,且看那些在亲密伴侣的暴力中深受其害的女性,那数百万被剥削、被边缘化和污名化的同胞。这是一句对女性具有规训作用和安抚效果的咒语:我们因痛苦而强大,因此世界等不及要把痛苦施舍给我们。我们的身体——死亡的,残缺的,失踪的——成为无数电影和书籍的基础,成为真实犯罪类节目浮夸的开场。受伤的女人似乎会格外美丽,仿佛痛苦就是女人的妆饰。在我看来,很多时候杀不死你的不会使你更强大,只会造成一个需要用余生去消化的污点。痛苦就是痛苦,美化痛苦是危险的。 如今,布彻离开了糟糕的感情,也没有像之前一样又让糟糕的前任再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她还在大学里担任写作教授,和三只营救犬生活。我很为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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