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大江健三郞卷帙浩繁而又多义复杂的创作,想要简单的下一断语,是困难的,也是危险的。
作为严肃的战后文学者,“作为生活于现在这种时代的人,作为被这样的历史打上痛苦烙印的回忆者”,大江自觉地将个人对于时代和生活的体验,通过想象力的艺术再造,对于人生、政治和社会,真诚地发出属于自己的人道主义者的声音。
他的道德勇气让他如同一名战士,对于写作的孜孜以求,亦如文学上的堂吉诃德与西绪弗斯。
对于普通读者而言,相对于《万延元年的足球队》的复杂的历史叙述,《个人的体验》无疑更容易引起共鸣。
将要出生的孩子会有严重的智力残疾和身体残疾,是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的人生困境。在大江而言,身体残疾和核危机、环境问题,都是人类面临的现实困境。应该以怎样的姿态和未来的孩子长久地共生?应该怎样面对人生的幽暗?现代人的精神问题太多了,我们常常总是考虑自身,尚且自顾不暇,要担起整个家、整个国、整个社会的责任,又谈何容易呢!
大江健三郞用“鸟”这一中性色彩的名字来称谓主人公,有着自己的寓意。从我个人的阅读感受来看,大江的起点,至少也是夏目漱石那一代的明治之子——如同笔下的人物“哥儿”——多少接受了日本私小说的影响,在中西文化交汇中作出自己的文化选择,并融入新颖繁复的比喻长句,有着明显的西化倾向。
如同大江健三郞《我在暧昧的日本》这篇名文所揭示的,大江文学受着法国拉伯雷文学狂欢叙述和巴赫金荒诞现实主义理论系统的影响,结合自身“森林之子”的人生体验,回忆过去,感受现在,想象未来,从边缘人的视角,来不断地向着社会中心、权威主义发言。
《个人的体验》所描述的人生困境,是每个人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的永恒困境。
面对人生的幽暗,很多时候,并不是一次选择的问题,而是选择之后,还需不断在人生中经受磨难的长期考验。
这种考验没有终极,是作为人的无可逃脱的责任,正如书中所言,“鸟,你还需要忍受好多困难呵。”
《个人的体验》中“鸟”企图回避责任的心理,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挣扎,从回避到决心面对,然后到个人的“再生”,不仅是大江健三郞驱除自我内心中的恶魔所达到的“个人的治愈”,更是对人类未来的一种希望和信心。
终其一生,大江健三郞是服膺鲁迅“绝望中的希望”的思想的伟大作家。他从个人的小我,推己及人,以至于关怀人类的精神困境,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天悯人的情怀,已然超越了文学的疆界,而升华为对光明和救赎的永恒的追问与探索。
如何面对人生的幽暗,大江健三郞用《个人的体验》,用自己的所有创作和整个一生,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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