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的启示

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个看上去和我一样的人，也许很多。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这本书中看到自己，这可能就没那么多了，毕竟不是谁都能对至亲的死亡无动于衷的。一股愤怒、绝望，却又夹杂着一股悲痛，我有点——也许是因为睡眠不足的困倦——想哭。仅仅是开头我就看到了我自己，虽然并不是我的生母，但说是我的半个母亲绝不为过，我经历了她的几乎整个死亡过程，从一个活蹦乱跳十分快乐的人，似乎前一秒还比这剪刀手和我们说着“耶！”，到抢救结束，医生掀开盖着的白布，让我们见最后一面，再到变成片片白骨，然后被杂碎，粉末与碎块从托盘里倒进几千块买的精致的骨灰盒。我也亲眼看到了她的所有至亲面对她的死亡时各种不同的悲伤痛苦与绝望，一个难以自抑，几乎是标准的失去亲人的人的表现，痛哭、发呆、冲动、长期红着眼眶。一个像一壶即将烧开的水，99.5度时水的平静，我不敢有任何刺激她的动作和行为，我知道只需要0.5度，就会让她爆炸。而我，加缪很好的写出了我的一切状态。甚至我连伪装都不会做，我平静的看着那对父女，想让自己尽可能看上去蕴含着一些悲伤，但我的内心只有怜悯，只有对人类生命的脆弱的感叹，我搜尽了自己的灵魂，妄图从中找到一丝悲伤，我尽力说服自己，这是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人，麻烦你悲伤一点，能不能稍微的哭一下，快去回忆一下曾经她对你有多好，回忆一下她有多快乐，这样快乐的人，就这样消失不见了，你难道不应该感到悲伤吗？我并没有成功，从始至终，我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我相信会有不少人都会想过，担心过至亲离世。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担心，如果我在父亲/母亲的葬礼上哭不出来该怎么办。在我上初中甚至更早的时候，某一天听到了关于地震的新闻。我忽然想，假如现在地震了，我可能会死掉。一种恐惧就笼罩在我的心头，我感受到了左侧胸口出蔓延出来的“凉”。那时我第一次感受到与死亡相关的东西。高中时，充足的孤独时间给了我足够的空闲去思考死亡。慢慢的，从我的死亡开始扩展到周围人的死亡。后来每一次和爸爸去给爷爷上坟，我都会想到，未来某一天，我会在差不多的地方，给在旁边念念叨叨和爷爷说话的爸爸上坟，那时也许我也一样会说点什么。他们的死亡，在我内心里预演了可能不止千遍，从开始时的悲伤，到后来思考他们离开之后有哪些事情需要处理。好像这些事情很久以前就发生过了，而我现在只是静静的等待他们离开人世这个结果。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如果他们离开了，我会怀念他们，感激他们，但我不敢说我爱他们。仅仅是这些么？当然不是。“玛丽来找我，问我是否愿意跟她结婚。我说结不结婚都行，如果她要，我们就结。”我不知道我的前任有没有看这本书，也许看过甚至还给我推荐过，但那时我从来也不在意她推荐的任何东西。这本书，我想她也能感同身受，只不过她感受到的或许是主角周围的人。上面这段话，虽然我没有说过一模一样的，但我一定是常常做同样的事。加缪的文字中并没有体现，只以我自身来看，我似乎一直在逃避着承担责任，任何责任。比如仅仅是关于吃什么，我会说都可以，哪怕我自己想吃炸鸡或者烤串，但我不确定其他人想不想，倘若因为我的提议或者决定惹了其他人不高兴，那这责任就一定在我身上了，这可不行，我得保证自己做事不会惹火烧身。都行，你想做就做，你想去就去，你想要就买，你说了算，听你的。（但是这是你自己的决定，做了有什么后果，去了会不会后悔，买了没钱吃饭，就和我没关系了，到时候不要来找我的麻烦，是你自己决定这么做的）这才是隐含的话。加缪想表达的并非关于责任，整本书也几乎都没有提到。但好像我这种逃避承担责任的做法，与主角一直想“和其他人一样”有着些许的相似之处。“他直截了当的问我爱不爱妈妈。我说：爱，跟常人一样。”有时我会伪装得很好，作出和大家一样的事，让自己隐藏在人群里，不让自己特立独行。这有时会极大的影响我的行为甚至思想，我细细回顾，或许我一直寻找的“正确”，实际上就是源自于这种想要让自己不至于太过离经叛道而做出的行为。我甚至是矛盾的，一方面想让自己更加独特、与众不同。另一方面又不敢让自己过于离经叛道，乃至受人鄙视甚至敌视。我小心翼翼的寻找这个“度”，寻找着刚刚好不那么正常，却又不会惹人生厌的行为。活生生的人与小说中的主角，当然是不会完全一样的，这不一样的地方应该就是，对于社会规则、舆论，我熟稔于心而且十分在意，还在努力寻找其中的峰谷，努力让自己能够更加引人注目，并努力不让人讨厌。在我的内心里，是认同“我是有罪的”这种想法的。还好我并没有那种朋友，也不需要为了什么而去杀人，倘若有一些什么罪名安到了我头上，而这罪名也名正言顺，我想我可能确实会欣然接受审判，虽然表面上还是会努力做出一些挣扎，毕竟能够逃避掉惩罚肯定是最好的，但内心里并不会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因为一直都是，我自认为我并不是一个好人。我尽可能的对所有人友善，从不骂人，我得到过很多次“温柔”这种评价。打dota时队友互相辱骂，我会尽量做一个和事佬去劝架，有人攻击我我也会承认自己的问题，即便是直接骂我，我也从来没有过还击。我看到乞丐或是募捐，也会给上一点点不影响生活的钱。我会把所有垃圾都扔进垃圾桶，即便需要走很远。我会在其他人休息的时候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我会安慰伤心难过的人。我确实在努力的做一些让自己看上去是一个好人的事情。但是我从没有发自内心的觉得我是个好人。我是冷漠的，这就是人类社会里非常大的罪。一直都是，我只能做到假装，我做不到发自内心，所有的感受都是脑袋判断此刻需要什么感受，再尽可能的让自己拥有那种表现。综上，我是有罪的。即便我从来没故意去伤害谁，即便我尽力守着自己伪装出来的三分善良，即便我看上去是个还不错的人。但我没有感情，这是有罪的，如同小说中一样，不提那个时代与现代的不同点，主角犯了错，但很显然被施加了本不该如此严重的惩罚。抛开加缪想要讽刺的那个时代的社会制度与司法体系，我了解不多，加缪的哲学我也知之甚少。我只能聊现象，通过现象，反思自身。我有罪。而这世界并没有给我任何惩罚，我的日子非常滋润，我周围的人总是十分包容我，甚至我的父母有些畏惧我。于是我也一直任性的放肆着自己的冷漠，既然任何惩罚，那么放纵也是必然的了。这本书给了我什么呢？我不知道，我从中看到了太多自己，而我自己并没有像书中那样对待。我想写下更多的思考，但我意识到我的认识十分浅薄，我可能根本没办法正确的看清这本书。我想尝试去读加缪的《西西弗神话》，现在的我阅读这本书有些困难，前几章就引用了大量尼采的语言和思想，而我看尼采的进度刚刚到叔本华，而且完全是非常草率的通过通识课去学习而已。所以加缪的“荒诞”，对我来说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去了解了。我决定我未来读的每一本书都要写下这样一篇读后感。我希望这种读后感中能有一部分并不是关于自我，而是关于作者的思想，作者想表达的东西，甚至文章结构，行文习惯等，我希望自己能像一个文学专业的人，去深深的抠出一本书中每一处亮点和精华，而不是只有这种无力的自我反思，那些精华，才是我更需要去吸收和学习的东西。而现在我仅仅是通过这本书做成的这一面镜子看自己而已，这不够，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