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谢泼德的《七种死亡》,我们便进入了幽微而隐秘的身体世界。
人是机器,是精妙的机器,每条血管,堪比传送带的效率,又像石油管道,流出红色的糖浆。人的细胞能碰撞出强烈而动人的可能,一个星座的神经元部落就能引发世纪的革命,人是机器,也是撬动地球命运的、潜力无限的机器。
机器千变万化,一点小小的程序交叉,基因组合,就能制造出独一无二的人类,而在这进化的过程中,又有多少的火花就这样抛在了冰冷的夜空之中——死去的生殖细胞里,是否会有另一个牛顿、爱因斯坦,又是否藏了一个李白、莎士比亚和济慈?我们铭记身体的无穷可能,我们心跳不止,我们的存在,便是人类的赞歌。
然而,谢泼德用手术刀剖开的,却是我们极力避开视线的地方。这便是机器的毁败,人类的死亡,他划过受害人的纸屑般的皮肤,切割爆米花一样脆化的动脉,握住白色、黄色、红色和黑色的肿瘤交缠在一起的触须,拿出蛋奶酥一样平整的肺,清理血管里累积的斑块,仔细查看有狐狸脚印的头骨……而我们,也仿佛能感受他手术刀刺开我们光滑皮肤的声音,我们的内脏器官发出针扎似的危险信号,谢泼德的书写,是某种无法抑制的重音,带给我们失眠症一样的清醒。
谢泼德向我们展现的,是尸体的世界,是亡灵的国度,巫术的起源,是一切无法解答的问题的开端,是科学诞生的起点,也是夸父停下来的地方。
谢泼德是这个世界的导游,他向我们展示身体的脆弱,如维纳斯断臂的残缺,并向我们揭露我们和周围世界的奇妙共振,动脉硬化是刚从包装取出来的干面条,是早餐麦片,脑膜出血是红醋栗果冻,大脑是凝固型酸奶、软质干酪……只有当进入这个世界,我们才会意识到,身体正在衰老的、最终迎来必然要接受的结局。
导游谢泼德的魅力在于他的口音。没那么多侦探的复杂推理,法庭上钻洞者律师的想象,更没有真相大白的说书人语气。谢泼德没有那么多泛滥的同情,他不是一个仁慈的裁缝,不会为读者编织一个完整的结尾。大部分的死亡案例都是非自然,难以找到确定证据。
而在叙述过程当中,谢泼德总能保持一种硬汉小说的克制,法庭上的沉默,以及老人的凝视。他安详地触摸每个丧失活力的器官,用每个学名和医学知识滋养我们大脑深处对自己身体的认知。
或许,这是侦探小说,因为我们尚且幸免。
又或许,这是使用指南,因为死亡还未浇灭我们跳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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