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非虚构作家科茨《水中舞者》,我们不禁要问,这一次我们进入的洞穴要通往的是何种现实。
只有我们乘坐文本的小船,信赖水手科茨,我们才能看到这般盛景:岸边,是汤姆叔叔搭建的木屋;船下的水流,也曾带过哈克贝恩的消息;水沫间,依稀看见宠儿的蓝眼睛。水中的小岛上,死去的黑人先知们复活,用歌声引渡身是奴隶心已自由的亡灵。我们看到的不止是主角希的命运,还是无数黑人的命运,他们共同汇聚在这一根振动的琴弦之上。
《水中舞者》的开端,无限接近于死亡,在溺水垂死之时,希兰第一次使用“传渡”能力,幸存逃生。可他的过目不忘并没有帮助他摆脱奴隶的身份,他劫后余生的幸运也没有挂在脖子上继续发亮,很快希兰便迎来被拍卖的命运。他和自己深爱之人一起出逃,却还是掉入奴隶主的猎犬嘴里。但这一次幸运项链亮如白昼,希兰被行走在暗夜的废奴者们救下。他去了北方,解救了一个个同胞,希兰的心在同胞之间融化,但那一块无法融化的,是他还在南方的家人。最后,他潜入故里,接纳属于自己的命运。
传度是宗教的仪式,而传渡则是先知哈丽雅特和主角希兰的神奇本领。当哈丽雅特知道一个故事的内容,熟悉要传渡的人,朝水走去,她就能带人到达故事的结尾。“传渡是感情的传递,汇聚所有刻骨铭心的时刻,变成似岩石和钢铁一样的真实存在”,对于传渡者来说,要传渡一个人,需要有自己的歌队,可以是自己的家人,又或者是坚定的意志。传渡依靠故事的力量,以及个人和民族的历史,忘了古老的歌,失去无数的故事,传渡的能力也就无法实现。而在走马灯般的死亡体验中,窒息的环境里,希兰最后召唤出了传渡的蓝光,波浪的颜色,祖先尸骸所寄之地。
希兰发现了自己的传渡本领,却始终缺少一块关于母亲的记忆拼图。无论鸽子飞的多远,经历多少美景,嵌入脑袋里的肉色磁铁都会无意识地将它牵引,带它回到黑暗、潮湿、拥挤的鸽笼。希兰想出走,他想自由,于是他到了北方,见证并学会了自由,可那并不是自由的归宿。他曾想离开这片土地,而那无形的记忆,又将他召唤回了这片贫瘠而美好的弗吉尼亚。希兰传渡能力的掌握过程,是找寻记忆的过程,是自我成长的历程。
兔子洞则是科茨对黑人奴隶们的居所最恰当的形容。无数个兔子洞连在一块,是白人从未拜访过的迷宫,它的阴暗潮湿,它的不见天日,让人想起奴隶船舱,想起沉默生长沉默死亡的奴隶人民。可兔子洞也是隐秘的场所,在这里,废奴主义者们团结在一起,搬空奴隶主的财富,摧毁他们的地基。野兔们最终亮起猩红的眼睛,伸出利爪,抓向腐朽无力的白人奴隶主们。
是的,奴隶主在衰朽,而黑人奴隶们,已经找到了祖先的石碑,自由之乡的标记。一声小号之后,和声奔行的音乐音符画出来的,是浩大广博的史诗之音。希兰和他的同志们,召唤“骨头里掖着大鼓的库非,属于这个世界,属于我们奴隶”,他们高唱“人类把我们奴役,可上帝要给我们自由”,主人鞭打他们一次,他们内心的大鼓,融解着骨头和灵魂,敲得越发洪亮,最后,他们“用我的词语,拉起我父亲的双手,走过一个个世代,回到原野上立起石碑的世代,回到山猫和黑熊遍野的时代,回到奴隶们搬岩石上山与截断溪流的时代,回到我们祖先的时代。”
遥远的非洲大陆,迦南之地,他们已无法再回去,黑面具上的血缘脉络抵不过内里的白皮,这是注定的、如伊卡洛斯般失败的飞行。然而,在这片破碎的美国之地,缭绕着烟草地发出的泥土香气,定有一条明晃晃、金灿灿的小径。路的尽头是汤姆叔叔的小木屋,墙上挂着鹿肉、狐狸皮,和一把上了趟的猎枪。科茨在《水中舞者》的最后寄托的,恰是这般的美国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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