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月份之前,我在一所大学的某栋教学楼六楼的一间教室里战战兢兢地考完了最后一门功课。我几乎是笑着将试卷交给监考老师的。这个笑容并不意味着我考得多好或是我对自己的考运有多大的把握。事实上,我压根连一丁点自信、自强或自豪都没有,甚至不能说自卑。我笑可能是因为监考老师展示了平时难以展现的宽容与温和。也许是因为她愿意给予我一些善意的人文关怀,哪怕微不足道。或许是因为我内心深处暗念一切都已过去。那些绚烂的、丑陋的、完满的、悲伤的、令人痛哭流涕的、捧腹大笑的、胆战心惊的、强颜欢笑的情感,就像过去三年的提醒,让我对生活不屑一顾。我明白,我终将抛弃自己。这就是为什么我独自走出考场时突然感到悲伤的原因。
我一直喜欢一些契诃夫式的短篇小说和短篇小说家,如爱丽丝门罗、曼斯菲尔德、格雷厄姆和麦卡勒斯。他们的故事很少有虚假的Happy Ending,几乎每篇都真实得令人不敢直视。他们就像药剂师,却不会对症下药。你哪里疼就给你擦点跌打酒,贴点活血膏,或者最多喝点止痛药。但他们只会在你疼痛到极点,仿佛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慰藉时,让你审视自己的生活,审视比你更孤独、更难忍受、更深刻的痛苦。他们迫使你正视自己,在反复权衡中恢复尊严和韧性,并赋予你重新站起来的勇气。我很怀疑我对契诃夫的推崇是否源于我们对忧愁的相似审视、反省和咀嚼。这些故事似乎也在暗示,所谓的故事不是浮在海面上的冰山,而更像隐藏在冰山下一座沉眠已久的死火山。只有苏醒时,它们才足够撼人心魄,激发人心,直至熄灭,但余烬仍在炽烈地燃烧。
现代人对施米特的误解来自于对痛苦的回避。文明的乌托邦只接纳爱,并不与爱共生的忧愁。施米特的小说里常常有爱的影子,如让与洛朗、阿尔戈与他的狗、阿尔巴与外甥。爱的名称、类型和方式千差万别,但背后透露出的同样哀愁可能始于爱的本质。让向洛朗求婚时,教堂塔尖辉映的夕阳轻轻地洒在他们身边,黄昏如此美好,但若没有对随之而来的痛苦的清醒认识和对非真实性的质疑,这壮美的婚礼、美妙的音乐和神圣的祝福也将黯然失色。
这个世界是没有出口的封闭世界,每个人都失去了逃生的途径。在施米特的故事中,痛苦无法被抹去,人们只能对生活发起无法胜利的挑战,毫无疑问,毫无顾忌。他们的爱很多时候是对自己的折磨,即使这一切都将被这个不容许苦痛存在的世界所清除。他让我们意识到我们的麻木、琐碎、愚昧、气盛、庸俗是多么可笑、低劣,令人感到羞愧。他也让我们重新审视自己,在何时我们丧失了连山羚都有的广阔谦卑与尊严,被压榨得如此狭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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