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小说家的工作是将虚构的世界描绘成一种真实,那么在读到陀思维耶夫斯基之前,所有我们读过的“真实”都是那么虚假不堪。那些大众评价小说常用的词汇在这里不再适用。与其说人物刻画得生动鲜活,不如说小说人物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与其说小说情节扣人心弦,不如说故事情节平淡而离奇。我只能用天才来形容陀氏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完成的创作。读完这篇小说后再看其他小说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仿佛它们缺少了一些真实,更准确地说它们缺少了一种诚恳。
我相信陀氏是带着一种诚恳的心写作的。他没有把读者当做嗷嗷待哺的婴儿,也没有把文字当做恣意挥洒才华的工具。他只是在掏心掏肺地表达内心,表达他亲眼所见的整个世界。在阿辽沙与其二哥伊万互相坦白曾经对于父亲和大哥的恶意时,在阿辽沙脸色煞白地承认希望父亲去死的心态时,我有一种受到作者尊重的感觉。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阅读体验,这种尊重也许来自小说与现实的高度重叠,它像一把利剑穿透我读小说时的虚伪面具,直达我不曾留意的潜意识深处。这就仿佛之前我所看的小说都是你和作者在扮演过家家的游戏,一个愿意虚构,一个愿意相信,那时的小说更像是一种消遣。而陀氏不同,这本巨著就像是在虚伪的小清新世界里涌入的一股泥石流,从天而降,奔流不息。现实的泥土咆哮着,一遍遍冲刷着我们白嫩翡翠的脸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刍狗自尊,以粉白涂抹脸蛋。
这时我才明白所谓“现实主义”的重量,这种重量足以将一切既有的精神理想世界冲垮。在泥石流的废墟里,我不会再纠结人性的善恶,或者尊严与屈辱的博弈。我像是回到了自己心智的起点,与穿着裤衩的自我赤裸相对,然后庄严地脱掉裤衩。戒掉高尚的隐,坦诚地接受自己的贪嗔痴,平静地看看酒神赋予的一切业障。然后合上书,提起裤子拍拍屁股,接着继续做向往的梦。我想,陀氏所说的“想要描绘人内心的全部深度”,也许只有裤衩这么薄,却不知为何有如深渊一样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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