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芯手帐"：现实与谎言无法区分

八木咏美的《空芯手账》显然不是一本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小说。恩格斯在《致哈克奈斯》信中说：“现实主义的意思是，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这是我们所熟悉的典型环境典型人物说。《空芯手账》中有典型环境吗？有，小说主人公柴田工作的纸管制造公司显然是对女性职场环境的绝佳隐喻。《空芯手账》中有典型人物吗？有，八木咏美在小说中可谓是勾勒出了一个冷酷而又倦怠的社会中的众生相，职场中颐指气使的上司，想要性骚扰女员工的男性，帮助男性美化工作的人事科女职员......而女性的痛苦也如此典型，柴田需要默默承担起本职工作外的一系列杂务，细野在生养孩子过程中感受到不被理解的孤独与痛苦，这些无一不引发了女性读者的共鸣。

但这本小说读起来无疑是让人感到荒诞的。一方面是内容上，作者将这个摧残女性的社会的各种细节一一展现出来，真实得令人感到荒诞。另一方面是手法上，《空芯手账》中有许多恩格斯所说的“细节的真实”。作者八木咏美让主人公柴田经历了几乎一切孕妇所需经历的事情，甚至包含了要在产前看牙医、去除牙石这件事。对于柴田感受到的胎动，描写得也非常细腻。但细节越真实，越让人觉得荒诞，因为这些真实的细节实际上都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柴田谎称自己怀孕了。如果完全以一种现实主义的态度去审视这本小说，读者的内心一定是错乱的。

柴田明明是在假装怀孕，她为什么要报名参加孕妇健身操在健身操班里被一群真孕妇环绕着，她为什么没有穿帮？假怀孕的柴田为什么要去做孕检？孕检机器为什么能在柴田的肚子里探测出人形的东西？如果柴田在假装怀孕，那她感受到的胎动和宫缩又是怎么回事？“现实主义”的读者或许会根据这些细节开始猜测柴田是不是真的怀孕了，但在小说最后，八木咏美再次将故事拉回谎言的维度——柴田需要借助Ins上一个男孩妈妈上传的照片视频来糊弄那些想要看她孩子照片的人。怀孕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谎言，但柴田也从头至尾深入体验了一个孕妇从怀孕第五周到第四十周的全部过程。我们该如何理解真实的现实细节与整体的怀孕谎言之间形成的张力？

在第37周时，柴田对细野说：“嗯，细野，拥有只属于自己的场所，哪怕是谎言也好，人只要能装进一个人那么大的谎言就可以了。心中有了这个谎言，一直诵念的话，也许意外会从其他地方油然而生。在这期间，自己和这个世界也许都会有变化。”

谎言是女性对世界的反抗。柴田通过谎言为自己赢得了正常下班的时间、不做杂活儿的权力、充实自己人生的机会，在这个胎儿的谎言中，真实的改变在发生。当柴田一步一步真实地去完成这个谎言时，谎言也在生长，逐渐突破了谎言与真实之间的界限。所以，在做完孕检之后，柴田真实地感受到了胎动。现实中的真实行动是肥料，谎言从一句话，长成了一个胎儿的形状。

《空芯手账》不是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它本就不需要依靠男性传统下的叙事话语构建故事，现实中的女性力量，或许恰恰在于谎言，在谎言中呈现真实，在谎言中改变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