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40岁时,给好朋友鲜于子骏写信,颇为自得地说:“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阕,今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信中提及的“小词”,便是那首有名的《江城子·密州出猎》,“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短短数语,英勇豪放之气扑面而来,令无数人为之倾倒。
而此时,东坡着手写词不过才三年时间。在他之前,宋词仍是延续五代《花间集》的婉约之风,偶有文人名士在“德业文章”之外“耽溺”小词写作,也多是些伤春怨别之情词。东坡却自拓新境,不仅在内容上大胆突破,尝试用词来抒写自己的“怀抱志意”;而且在风格上也着力创新,开拓高远旷达之气象,“一洗绮罗香泽之态”,使天下人耳目一新。
东坡作词之初受欧阳修和柳永影响较深,由最初的学习模仿,到后来汲取与自己思想及天性相契合的部分“为我所用”,逐渐发展出独特的意境风格,是一种继承与开拓的关系。
欧阳修曾对苏东坡有不同寻常的“知赏”之恩,二人是师生,也是忘年交。欧词中“遣玩之意兴”及“疏放高远的气度”,对东坡有深刻影响,早期苏词中都有所表现。但欧苏性格毕竟不同,所以欧词多是借由写景排解忧患愁苦的情绪,而苏词则在写景抒情之外,往往“直言哲理或直写襟怀”,比之欧词更为开阔博大。早在苏东坡初到汴京应举之时,柳永的词就己经盛行于世到处传唱,也许在东坡眼里,柳词代表词界最高峰。所以他一边对柳词批判吸收,鄙薄其淫靡之作、赏识借鉴其高远之气,一边将柳词当作自己的赶超目标,常常两相比较,其自负之态也颇为有趣。比如,写词三年有了初步心得,就跟鲜于子骏说,“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三分自谦,七分自得。及至经过黄州贬谪,元祐年间再度入朝时,已写出不少名篇杰作,独成一派。此时又想起聊永,便问幕士“我词比柳词何如”幕士答,“柳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女子,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东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这番话简直太精妙了,也说到他心坎里了,东坡“为之绝倒”。
苏东坡37岁始致力于写词,正是在他“以天下为己任”之雄心抱负受到挫折之后。但即便在困穷斥逐之中,他也并未一直迷失消沉下去,而是将儒家经世之思想与道家旷观之精神,做了极圆满的融汇结合,不仅在词作方面开辟出广阔高远的新天地,更是坚守了清正之操守、实现了人生之目标,度过了坚韧、忠义、豁达的一生,留芳千古。叶嘉莹老师《论苏轼词》细细阐述了苏词的发端、发展、特质及“功过”,分析并回答了世人质疑的“粗率”、“不及情”、“不谐音律”等问题,史料详实,论述深刻,且文辞清丽、意趣盎然,与苏词相得益彰,读之赏心悦目,实乃一大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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