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翻开闻一多先生《唐诗杂论》,已经时隔三年多。
犹记疫情初起困顿在家时,翻读《宫体诗的自赎》篇章,仿若打开对唐诗认知新大门的惊喜感——跟着先生的笔,认真阅读了卢照邻《长安古意》;更跟着他的思维脉络,感受和思考了从卢照邻到刘希夷、再到张若虚这条从六朝宫体诗到唐诗的演进之路。诗人之评诗,总比纯理论家多了体认和觉察。先生精准而不失感性的表述,融思与悟于一体,只言片语间,豁然开朗,耐人寻味。
再次翻开这本书,初读完《四杰》和《孟浩然》,已经有值得记叙的一点感想。为免日后懒惰,先记为要。
1.《四杰》是一篇短小精干的小论文,从诗歌体例、年龄阅历、性格行事三方面,将“王杨卢骆”的初唐四杰排序重新进行了审视。按年龄序齿,本应该是“卢骆王杨”,且卢骆一组、王杨一组;同样,此排序和分组也能匹配四人的性格和文学偏好。但通过两组对照,先生将擅歌行的卢骆划入刘(希夷)、张(若虚),工五律的王杨划入沈(佺期)、宋(之问),于是在衍生出另外两组四杰的同时,更清晰勾勒出四人在唐诗演进脉络中的位置。因五律才是唐诗的正宗,故王杨之成就便列于卢骆之前了。在对传统“四杰”破题重构后,从刘张到卢骆再到李杜高岑的歌行体、从沈宋到王杨再到盛唐五律高峰的唐诗脉络更加清楚,在两组四杰一破坏(宫体诗)、一建设(五律)的努力下,唐诗才走完了从宫体诗到格律诗的变革之路。
2.《孟浩然》是一篇充满诗人之感的文章。闻一多先生评孟浩然,点题之句是“得到了诗的孟浩然便可以忘掉孟浩然的诗了”。什么意思其实就是“诗如其人”的另一种解读,是对孟浩然隐遁人生与其风神散朗诗作高度融合的确认。在闻一多看来,孟浩然俨然在面对江湖与庙堂的永恒矛盾时,完成了行为与感情统一的选择,尽管他也有“临川羡鱼”之情,但却也坚守了并不“退而结网”的行动,这“难得的一贯”已经超出了时代很远,正如李白对孟夫子的景仰“高山安可仰,徒此挹清芬”。出仕与归隐的内心矛盾或纠结有多少,人人亦可有自己的解读。我感兴趣的是,闻一多先生对孟浩然的品评,实则跳出了“诗言志”的传统坐标,不着眼于诗情的厚度和深度,不喟叹于孟诗“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式浩瀚之句的罕有,真正把冲淡看做孟浩然的全部,“淡到看不见诗了,才是真正孟浩然的诗”,甚至于调侃了苏东坡批评孟浩然“韵高而才短”的态度,说苏东坡自己的毛病恰恰在于“才太多”。闻一多先生援引了庄子“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的思想,跳出了儒家内在困惑,以超脱的道家思想理解了孟浩然,而这正与他所认为的那个完完整整构建并度过了隐居人生的孟浩然实现了知行合一。对于这样的孟浩然来说,诗情高低又有什么所谓呢?对我来说,读孟浩然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淡而无味,不是不好,但也无聊。原来只是我的境界连“材与不材之间”都未达到,何谈理解这“风神散朗”的姿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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