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旅行者的中国书写》中国纪实的幻梦

这是1937年11月，黄河中游，河水冰封。在大部分时间里，史沫特莱都和八路军在一起行军。11月21日，史沫特莱记录到：

这是我几个星期以来第一次能睡到大半夜。有一次在夜里，我以为天亮了，便起身来看。月亮快圆了，照耀在白雪覆盖的大地上。那是一幅难以形容的美丽景象。在这个贫穷的村庄里，贫穷的痕迹被抹去了，建筑物上是一片片闪闪发光的白色屋顶和阴沉、昏暗的阴影，其中隐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定数。我回到冰冷的炕上，梦见庞贝废墟。在几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仿佛走遍了这座古城的大街小巷。在废墟中，我发现了各种形状和大小的古象牙碎片，我还发现了非常漂亮的青铜器。我正凝视着一个装满遗物的黑坑，突然被军号唤醒，我醒来迎接新的一天。

现实里，白雪覆盖了阴影与不堪；梦境中，废墟不掩文明与传续。史沫特莱心境混乱焦灼，这梦与她最近未能达成的心愿有关。早些时候，在延安大本营山坡上一个宽敞的窑洞里，她明确提出想入党的意愿，但她被告知大家的意见是她最好留在党外。为此她极为痛苦和伤心，觉得不被接纳和信任，以至于放声大哭。

史沫特莱不是装腔作势的人，这和她的文字写作风格一致，直率、强烈且明确。前一天，她骑着马和一位将领并排前行，毫无掩饰地倾吐了自己的苦恼，或者也是怨言。“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史沫特莱的口吻带着抱怨。

将领说：“史沫特莱同志，你的心情我们都理解。但你的身份比较特殊，独立的身份的见解和评价会更客观，可以让更多的人信服我们的正确和合理。”

史沫特莱说：“我明白这些，但我觉得这些并不妨碍我入党。相反，我把我的声誉都建立在了信仰之上，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伪装真实的愿望掩饰自己，这不是欺骗和虚伪吗”

将领说：“史沫特莱同志，可不能这么想。为远大理想牺牲一点当下的愿望，这不也是一种代价的付出吗”

史沫特莱说：“难道真实不是所有的一切前提吗这是作为一个记者的前提和基础。”

将领说：“史沫特莱同志，那你得想清楚，党是基础还是记者是基础党的记者和党外的记者，前提是不一样的。”

史沫特莱说：“我不觉得这是二选一的问题。忠于职业和忠于信仰，不应该是统一的吗党外的记者和党的记者，看见的不应该是一样的吗”

将领说：“史沫特莱同志，我很遗憾你这么想，看来你还没有完全认识到我们事业的特殊性和复杂性啊。也许，以你现在的认识水平，还真的不是入党的时候。”

史沫特莱愣住了，沉默了。半夜睡不着，她从冰冷的炕上翻下，走到了室外。白雪覆盖了大地，难以言说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