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贞的堂吉诃德

他的伟大旅程总是一面沉浸于疯狂可笑的幻想，一面又缠绕着挥之不去的自我怀疑。他从一开始就知晓一切，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从来不是他口中的那个人尽皆知的光耀千古的游侠骑士。

他对自己和世界向来有着最为深刻的洞见，那他看见公爵或领主愿意在他面前屈尊降贵时又怎么可能没有生出一点疑惑呢？

然而他却永远忠贞而热切，对自己、也对整个嘲弄着他的世界。他连一次都没有怀疑过别人的善意和尊敬，即使他如弄臣般被肆意取乐，一次次被迫反复向人诉说他的一腔热忱。他永远恳切平和，永远向人敞开，随时愿意献出他所拥有的一切：最忠诚的信念、最深邃的智慧、或是他最引以为豪的实则枯瘦病弱的单薄身躯。

我一直在想象他临终前的那些日子，在他反复陷入昏厥的最后三天里他一定回顾了他旅程中的所见所闻。当他揣摩他整个灰暗的被设计折磨取乐的第三次旅程时，凭他的智慧，一定清楚地看见了所有友好假象之下一浪接一浪的恶意和嘲弄：当他感恩地吻着公爵夫人的手时、当他为傅姆女儿的爱情毅然踏入决斗场时、当他满含同情地听着窗外侍女的情诗时、当他深思着写下寄给桑丘总督的信时、当他被找乐子的人群簇拥着走在街上时、以及最令人动容的——当他躺倒在地有气无力地承认了他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失败时……

最后他死在了爱他的在朋友、家人和仆人之间，大概算得上安详，然而我想他自己更意愿的死亡或许是在旷野或山间，死在某个凶猛无比的恶人剑下，死在他忠心耿耿的仆人桑丘怀中，而他那匹比他更瘦弱的马和他一起倒在血泊里。

这本书我读得太晚，如果能倒回五年前，那个还未情感缺失记忆衰退的我读来定会更有所触动。但我想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这句话了：“杜尔辛妮亚真是天下第一美人，我却是世上最倒霉的骑士。尽管我本领不行，真是真非不可以颠倒。骑士大爷，你举枪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