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精选集：呼兰河传》萧红呼兰河：缅怀爱与生命的经典之作

文/王栩

（作品：《手》，萧红著，收录于《萧红精选集：呼兰河传》，巴蜀书社，2014年10月）

早操的时候，操场上竖起的几百条白色手臂里，出现了一双青色手，这般特别连校长都注意到了。校长停止了王亚明的早操。学校周围散步的外国人很多，他们时常在墙外看。校长的言外之意有着对王亚明不加掩饰的鄙夷。

王亚明向父亲要到了手套，她可以戴上手套站在早操的队列里。她对校长呈明心迹，那里面有她融入集体的恳愿。仍然被校长拒绝，也顺应出女校对王亚明一如既往的轻贱。

王亚明甫入女校就被他人的轻贱包围着。这个家里开“染缸房”的女孩，长年的劳作让她的双手被颜料吞没了原本的肤色，成了他人眼里的“怪物”。被人叫成“怪物”是会招来阵阵取笑的，可王亚明在同学们的取笑声里，一点也不慌乱。她庄严地回应教师的点名，尽管她的回应引来全班同学无所顾忌的笑，甚至教师也笑得眼睛发酸，这一刻，对王亚明而言，却称得上足够的神圣。

女校里，只有王亚明对念书充满了神圣的敬畏。有了敬畏，才有对念书机会来之不易的珍视。它化作萧红藉由小说《手》所贯注的思想感情，敬畏书籍，敬畏知识，一个卑贱的人才会撑足饱满的勇气直面无尽的磨折。

在王亚明就读的女校，王亚明的特别之处不完全聚焦在她那双青色的手上。她念英文时混杂了极重的口音，入耳怪里怪气。她有一个招人发笑的父亲，被别人不怀好意的学了一个星期。传至周遭那些颤栗的笑声里，王亚明安然地争取着一切可以争取的时间，贪婪地吸纳着她为之无比珍视的知识。她知道，自己的脑筋没有别人灵活，惟有不停歇的努力才能满足她心底求知的愿望。

这钝重的愿望，与王亚明天性中的淳朴构成了世间一个悲凉的存在。在小说里，王亚明的同学“我”看来，可以对其倾注深深的同情。实则，王亚明要的不是同情，而是他人对自己的接纳。然而，她丝毫体察不出世间真正的人情大道理。他人的同情可以廉价的施与，接纳的本质最终都是价值交换。

当王亚明淳朴的天性成为她的特别之处，这个乡下女孩被他人泾渭分明的孤立便在所难免。没人愿意同王亚明住一个宿舍，舍监也瞧不起这个没有一床新被子的女学生。王亚明成了人人厌烦的对象，一切皆缘于她透着寒酸的贫穷。

他人对王亚明青色的手的取笑只是因由，轻贱和鄙夷通过它得以外显为女校上下集体的排斥。“我”的同情在其中显得单薄，徒具形式上的慰藉。尽管如此，对王亚明的同情让“我”主动向这个女孩靠近，靠近的过程使“我”经由她翻开了一本任何课堂上都无从获知的大书。

这本书，女校的同学没人读过。就像他们没人问过王亚明的手为何会是青色的那样，这实在超出了他们对人世间的认知习惯。王亚明的人世间，她被父亲送来女校，承载了家里把吃咸盐的钱都用来供其念书的寄望。妹妹们还在等她学有所成，回去教她们。这些情状萧红一一道来，给人世间这本大书的定义浆注的熨贴而厚实。

王亚明忍受着女校上下的白眼和取笑，只为了保有摸触书本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在“多学一点钟是一点钟”的全力以赴下得见王亚明的坚毅与刚强。

校长通知王亚明用不着参加考试时，意味着女校以王亚明学业太差为由对其做出了劝退的决定。被剥夺了念书机会的王亚明走了，留下自己书没念好的达观。它是王亚明参加人世间这场考试成绩及格的见证，它伴同王亚明，于朝阳的映照下，走出了高贵的身影。

2022.12.14